“你怕死吗?”
我微笑着问CODY和琳,他们都回答不怕。CODY认真地说只是担心两个姐姐会难过;而琳没有太大负担,表示遗憾没来得及和她姐姐交代什么,也没多看姐姐的孩子一眼。我看过琳朋友圈,她很宠姐姐的孩子。琳接着补充一句,还好没结婚也没孩子,我忙说别说了。顿了几秒我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们都不怕,我肯定会带你们下山。
这时帐篷外狂风呼啸,大雪不停,此时在这顶双人帐篷里,我们三人蜷缩于3850米的阿克布拉克达坂之上已五小时了。
下午四点半,我们在一块大石头后的暴风雪中就地扎营。
下午四点,在垭口我们遇到暴风雪,进退两难。
下午一点三十八分,CODY欢快地张开双手冲在最前面,爬着雪坡,像个孩子。
中午十二点,慢慢开始上坡,随着海拔上升,大片的雪花飘下来,琳第一次看到大雪很开心,说没有白来。
早上九点四十,雨停了,我们出发时间仍然晚了。
凌晨五点,雨每隔半小时下一次,大小不一,担心今天是否能顺利翻越海拔3850米的阿克布拉克达坂。
凌晨三点,早已习惯的嘈杂水声逐渐多了一层杂音,心情随之凝重,昨夜看到天空的尽头传来阵阵光影,雨已无法避免。山下是雨,山上是雪。
脑子里的记忆碎片快速倒叙着,让我理清是怎么被困在这的。
记得我们在接近达坂的雪坡做了一个较危险的横切,上到达坂后白色迷雾瞬间笼罩了我们,天色眨眼间黯淡无光。那时只感觉冷完全没意识到是暴风雪。我主动顶替体能下降的CODY走在队伍最前面,用剩余电量不到10%的手机两步路不断的查看方向、地形图、等高线和对比我们目前所在位置与路线轨迹是否偏差。前一天天气不好没法给手机和充电宝充电。越来越感觉白茫茫的雪雾里有无数反射的光,视线越来越模糊,担心雪盲。我戴了CODY的太阳镜,自己的放在大包里没在身边。自觉细节上还是不够谨慎,登山真的是细节决定成败的事情,而你可能会面对无数的细节,需要极度科学的管理与保持理性。
下午四点左右,前面的队伍早于我们数小时翻过达坂,他们的痕迹也完全看不到了,白色迷雾充斥着大雪,迅速吞噬周围一切的凹凸不平。脚步一点都不敢停下来,没有疲惫感觉的我们继续在风雪中前行,三人之间需要近距离用吼声才能互相明白。上了一块平地后转左行,狂风夹着冰雪从右侧不停的砸过来,我右眼眉毛结了冰,右脸也痛得麻木。边走边低头望着脚下,躲避着肆虐的风雪,根本抬不起头。
很久都没有去看队伍行进方向右边是什么,与此同时恰好风把雪雾驱散了一点,于是我把头艰难的转向身体右侧,WOK!突然发现我们正在一个陡峭的雪坡上作着横切,距离队伍右侧5米就是一处悬崖,看得出下面有很高的落差,如果有人滑坠应该会比较容易死掉。这时脑海里清楚冒出一个字,死,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深刻清晰的感觉到死亡的浓厚气息,你甚至能闻到它的气味。疯狂上升的肾上腺素随之让人的思考和反应本能加速。我小心翼翼的在几乎吹动我的风雪中侧身,喊CODY和琳停下来,又不敢大声喊,担心雪崩。拿出手机查看两步路,发现我们处于正常轨迹以东数米,并低于轨迹海拔高度大概5米。左侧雪坡上有一处大石头可以避风,我喊他们赶快向上爬并在后面起到滑坠保护的作用。
至此彻底明白,我们一直行走在能见度为零的暴风雪中,同时很清楚的意识到最关键的一点,我们被困了。这时,手机自动关机了。
到了大石头后,迅速把CODY帐篷的外账顶在头上,三个人第一次挤到一起。风雪未停,我问他们冷不冷,确保大家没有失温。过了一会儿才想起用防潮垫隔离冰冷的雪垫在下面。从现在开始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最重要是保温,防止热量从身体流失。
大概十分钟后,发现暴风雪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停下来,必须就地扎营。CODY提议早点扎营,我查看了下琳,考虑了1分钟才同意。其实当时考虑的原因我后来才清楚,仍然下意识里不愿接受被困的境地。但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在能见度为零的暴风雪中,没有任何方向的参照,连声音都与外界隔绝,如果贸然前进可能在走出去之前人就会失温,和鳌太遇难那些人一样的结果,就地扎营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望着窗外远处山上的云雾缭绕,听着雨淅淅沥沥的打在雨棚上,风从窗户缝吹进来,让人感到一丝丝凉意。继续回到乌孙古道穿越的第三天,海拔3850米,我们一行三人在大石头后趁着风势减弱的短暂间歇,匆忙搭着一顶静星云雀双人帐,手很冷,没有谁想让手暴露在这样冷的风雪里。搭好帐篷后,把雪堆在外账周围,为抵挡风雪的侵入尽可能准备。接着三人迫不及待的滚进帐篷,拿出唯一一个B1000睡袋取暖,听着外面狂风大作,大雪不停,风粗暴的推着冰冷的内帐打在脸上,开始了我们的煎熬。
今夜注定难以成眠。
琳开始集中所有的食品,我们把自己小包和大包里的食物都拿出来,有几包坚果、方便面、糖、巧克力,以及一路上被我们嫌弃体积大又笨重的馕。正因为在穿越第一天琳坚持保留了两个馕,在最危急的关头让我们有了能迅速补充体能的食物。我们有炉头和套锅,三个人的气罐却都偷懒放在我的大包里,导致我们无法加热食物和烧水。大家都穿上身边有的保暖衣裤。我开始分析我们的处境,我对他们说我们现在生存概率65%,我们有三个有利条件:
1.有帐篷,能避风不会失温致死。
2.有食物,不缺水。
3.在最后手机关机前我确认帐篷外大石头位于翻越阿拉布拉克达坂的轨迹上,也就是说任何乌孙穿越的人或来找我们的吾尔肯都必须经过这里。
接下来我们需要做的是耐心等待天气好转,雪雾散开。如果今天天气无法好转,我们最大机会是在明天早上8点半天亮之后。我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达坂上风力太大,又有雪雾能见度太低,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正确的方向,或在下山之前我们就会失温。我肯定的说,我们应该是走错了方向,我最后的记忆里,轨迹显示下这个雪坡回到达坂上,然后右转下坡就是天堂湖方向。
不知道我们三个人是怎么躺在双人帐里,我老是问琳冷不冷,我担心她会有什么症状。CODY睡的那边是没有防潮垫的,我脚对着他们,他们脚也对着我。但是琳和我下面都垫着防潮垫比CODY好得多。睡袋盖在我们身上,总算开始暖和起来。大家都不想碰到帐篷边,雪会因为我们融化然后湿冷的水会带走我们仅有不多的热量。但是稍微一调整身体或者脚,就会有人说,啊好冷……我们大概用了四五十分钟来调整如何大家都能盖住身体和脚,然后不停的调整,直到都不敢动。
有一段时间我是坐着的,我抱住睡袋,让他们的脚暖和点,他们也抱着我的脚,没有什么臭啊脏的,只是为了生存,就是背太难受。这时我的脚裹着救生毯,这薄薄一层的应急救生毯,在后来也起了很大作用。救生毯是我在临行前送给CODY和琳的,CODY按我嘱咐带了,琳没有带。乌孙之行前金佛山南坡重装穿越,东山老冰还半开玩笑的对不知道救生毯用处的CODY说,希望你不会用到它,不幸一语中的。
最后他们建议我用馕来当枕头,馕真是最好的东西,软的,干的,还能吃,这是我第一次睡馕枕头,感觉可以香喷喷的睡一觉了。
每15-30分钟查看一次帐门外雪坡下方达坂的能见度,要不然风大,要不然就是白茫茫一片,根本没有可以脱险的条件。
CODY不想坐以待毙,几次按捺不住想冲出帐篷,我不假思索的打消他危险的念头。你这是自寻死路,出去没有方向,这么大的暴风雪,你走不了多久就会洗白(重庆话,洗白就是死)。哪怕你到时候想回来,你也可能找不到帐篷位置。事实上下午被困后我就一个人出去探路,走50米后意识到恶劣的天气状况就乖乖回帐篷了。
入了夜,我用手指抠着帐上的冰,蘸着蛋巢防潮垫凹坑里的雪水,就着吃了点馕枕头,慢慢的竟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