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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史！”小米听到呼唤扭身过来，欢喜地抢一步抓住我的手。她身体有些虚，手总是凉凉的。“怎么样？是不是不错？”

“你呀，我......”看着小伙子在旁边，有外人在，不好再指责她的自作主张。“挺好的，就是忙活半天，吃不饱啊！”三个人会意的笑了起来。

“小米，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需要换票的吗？”我看了下不远“太慢儿当铺”的方向。“我能换你的票，也能换我的啊。不过我只是普通票，没你这免费吃喝拿的VIP待遇。”

画风一转，“我也没想到能换两张，看来你真舍得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煎熬啊。”不知道小米是不是认真的，我听着心里难受。

“史老师，陈老师，天也不早了，这外面挺冷的，你们还是去客栈休息吧。”我越发喜欢这个孩子，懂礼貌有眼色，要是有个这样的儿子多好。

“这里客栈只有一家，盗梦空间客栈。”

2

没记错，这应该是“杰克”演过的一部电影吧。没想到就在街对面，走两步就到了。

LED灯围成的“盗梦空间”四个字，不断变幻着颜色，和巷子里成人用品的霓虹灯有得一拼。

门框上居然还有副对联：

缘起缘灭有情人终成眷属

梦牵梦绕无心柳一夜成荫

好对子，这地方以前该是不落俗套的，现在这样的格调，一定是无知的店家给破坏了。有些惋惜，拾阶而上，迎面一个笑眯眯的白胖老头。

几乎看不到眼睛，只有大大圆圆的一副老花镜架在蒜头鼻上，老头一笑，镜子就往下一滑。宽松敞着的灰白唐装，紫金绸缎的灯笼裤，手上一串盘得发亮檀香的珠子。

“欢迎二位先生，里面请。”老头书香门第的做派，我们也拱手礼让。没有什么柜台，只有U型的一排沙发。

但几面墙上却摆满了大大小小各色的瓶瓶罐罐。

3

罐子里仿佛有旋转的舞厅射灯，每个都散发着柔和五彩的光芒，煞是好看。但也有不亮的，只是一瓶凝固的明胶一般。

“史老师，陈老师，你们和老板商量就好，我先走了，需要的时候，我会再来。”小伙子与我们道了别，出门消失在夜幕中。

“两位，小店住宿免费，但有个条件。”老头不紧不慢把我们请到沙发处坐下，扶了扶眼镜。“你们做的梦，需要留下。”

哦，这就是客栈名字的由来吧。不过，我们不做梦怎么办？做的梦残缺不堪如何？要是有什么凶杀暴力色......小米仿佛看穿我的小心思，捏了下手心。“谢谢，这个我们知道，还请给我们一个安静些的房间，我爱人觉轻。”

“没问题的，不过还请二位入睡前填下梦里希望达成的愿望，最多三个。”老头拿出一张填表的范例，小米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之前应该没有这个要求吧？”小米好像对这里很熟，反问了一句。“嗯，上个月刚加的规矩，有的客人玩得太疯，想回都回不来了。”老头一脸苦笑。

“你们看，这个就是。”

4

老头从左手的木架上取下一个罐子，淡绿色的。里面雾气昭昭，看不清有什么东西，黯淡无光。底部一个斜歪着的陀螺，一动不动。

“你们可以把梦留下，也可以留在梦里不再回来。”老头没了刚刚的笑容，有些伤感。“谁又能分得清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呢？”

“这一个陀螺就代表一个人，如果正常转动，说明在梦里很好，反之亦然，一旦停下来，就说明梦里遭遇不测，再也回不来了。”老头惋惜的把罐子放回原处。

“那您怎么想着要收集大家的梦呢？”我忍不住好奇。“史先生，我不是想收集，而是想去帮助他人，有机会通过这种方式实现梦想。”

似懂非懂，我还想再问，已经被小米拉着走向房间。客栈客房并不多，三层楼一共也就二十多间。我们双人房在二层，楼梯是木头的，踩上去咯吱吱轻响。

走廊灯光并不亮，两边墙壁上挂着抽象的画作，放眼望去看不出主题。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路毫无声息。每个房间都静悄悄的，或许没人，也或许都在做梦吧。

进了房间，一张拼好的大床，一边一盏橘黄的夜灯。“老史，你也折腾一天了，赶紧休息吧。”写完愿望，把我安排好，看着我躺下，轻轻关了灯。

没一会儿，困意袭来，仿佛又听到关门的声音。

5

我们俩约定各写各的愿望。

小米跟着我这些年，一直忙于我的起居和治疗，没有机会做一个女人喜欢做的事，购物、美容和周游世界。看她整日素颜朝天，简朴淡雅衣着，一头齐耳短发，尽管干干净净清爽怡人，但还是觉着亏欠她太多。

当然还希望她能没有了残疾，过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甚至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归宿，从此幸福的生活下去。可惜只有三个机会，我最后选择她没有残疾，周游世界和换回当铺给她的门票。

很温暖，很轻柔，仿佛挤在棉花糖中，四周象牙白的明快，在飞。眼皮睁开，却是金光四射，夕阳西下的时段。我被一群人拥在中间，前面一个拿着相机的同学在喊：“一、二、三，茄子！”这是？

老三？老大！才看出身边都是大学自己和对面宿舍的兄弟们，难道是金工实习结束？背后的铁门，同学手里拿着的纪念品，没错。怎么跑到这里了？我有些小小的疑惑。“老史，赶紧的，人家等你半天了！”

我被人推了一把，是老大，还冲我做了一个努嘴斜眼的表情。顺着他的方向，不远处淡蓝色碎花连衣裙，光洁白皙的脖颈，纤细笔直的小腿，一头顺滑乌黑的短发。小米？！她也恰好转过身来，夕阳映衬在脸上，风情千种，光芒万丈。

“生！”

6

“早些遇见你，这是我第一个愿望。”小米开心的说。回学校的路上，我们手牵着手，原来骑车都累得要死，今天却怎么也走不够。“我的第一个愿望也实现了。”

看到她完美无瑕的站在眼前，我才发现她是这样的动人。她和我同级，我们一起毕业，一个分到报社，一个在学校当老师。工作三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家。

小米的第二个愿望，就是我没有患上肌肉萎缩和尿毒症。我们健健康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到节假日，出游成了必备的项目。

我并没有在写作的道路上愈行愈远，而是爱上了摄影。光学相机，数码相机，傻瓜，单反，广角，鱼眼，长焦，人像.....春天樱花曼舞，夏时荷莲映日，秋分银杏辉煌，冬至冰晶雪素，她永远是我最好的模特。

我信守承诺，带着她遍游胜地。迪斯尼火车上我们欢笑相拥，亚马逊四处的鳄鱼让她紧紧依偎在我怀里，美国大峡谷她张开双臂高声大喊回音久久不息，埃菲尔铁塔我有些恐高相片里皆是夸张扭曲的面孔，非洲广袤无垠的大草原，马尔代夫璀璨绝伦的小岛，加拿大火烧云般的枫叶，土耳其漫天梦幻的热气球......

小米反倒成了知名的旅游作家，每每在我的照片旁边，留下几段清新脱俗的文字，在杂志和公众号里颇受热捧。

“我好喜欢你的第二个愿望。”

7

小米怀孕了，看她渐渐隆起的腹部，我喜极而泣，这是原来绝没有想过的事情。

因为我和她都有缺陷，一直不敢要孩子，长期轮椅也让我逐渐丧失了能力。看别人天伦之乐，我们尽管不寂寞，却也饱含遗憾。“这是我的第三个愿望。”小米看着B超屏幕上吮着手指的小家伙，热泪盈眶。

是个男孩儿，从小淘气极了，我们上辈子不曾跑过跳过的机会都让给了他似得。眉眼之间像小米多些，瘦瘦高高，很喜欢笑，有那么几次看着和陪我逛不惑大街的小伙子神似。

“老史，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好几次小米装作不经意的问我，我笑笑并不作答，左顾右盼而言他。她也不追问，只是轻轻叹息。

我何尝不是备受煎熬？这梦越是美好的没有瑕疵，越是提醒我现实多么残酷无情。我们是欺骗自己活在谎言里，还是收拾行囊继续直面真实？谁知道。

孩子一点点长大，我们一天天衰老，也看接近不惑，我茶饭不思，辗转难眠。

“老史，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8

我只是埋头，最近甚至开始吸烟，眼窝深陷，和抽了大烟一样萎靡不振。

“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去，也不要再换什么门票给你？”原来她什么都知道了。“生，你的心我懂，但这是梦啊！”她冰凉的手抓住我不放。“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永不分离，不好吗？”

“小米，你说的没错，这是梦啊！是梦就总有醒来的一天，我们不能骗自己一辈子。”谁愿意和爱人分离，可做人不能太自私，爱她就要敢于放手。“你身体比我好，应该活下去。”

仿佛生离死别就在眼前，话没说完，已经泣不成声，能和小米相亲相爱两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们的考验，没有离别苦，哪会珍惜相守时。

“老史，对不起，我改了你的心愿。”我愣住了，泪眼模糊中小米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能有些自私，我真的不想独活于世。”有些哽咽，仿佛是她鼓足所有勇气才说的话。“我不管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我只要和自己爱的人相守到老。”

“生，你以为让我回去就是对我好吗？你更自私，你没了负罪感，却让我孤苦一生。”小米红着眼，像护犊的困兽。“还有孩子，你舍得让他没有妈妈，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吗？”我无言以对。

胖老头桌子上新添了一个淡粉色的罐子，里面三个欢快围转的陀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