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玄JZIMO
正德五年,晋江清源山水流坑村。
“淫雨霏霏,少年身旁少年陪,
三年光阴流似水,
我揩去你眼角的流泪,
即使伤痕累累,
有希翼就永不悔......”
雨中响起稚嫩的童声,房阴处蜷缩着两个瘦弱的身影,雨水冲刷着少年单薄的身躯,显得凄楚怜怜,有液体顺着少年红肿的双眼淌下,不知是雨还是泪,嘴角渗出了殷殷血丝。其中一个少年轻唱着,未变声的嗓音绵软轻柔,就像丝绸慢慢拂过脸颊,温暖如春风一般和煦,一点一点抚平孩子心灵上的创伤。
“为什么你要陪我一起挨打?”
“因为我们长得像啊。”是啊,长得真像。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系着两个少年的心,三年的携手共度磨平了两个孩子之间的棱角,岁月愣是刻出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一个叫莫修,一个叫俞大猷。俞大猷的母亲为了分辨两个孩子,一人给绣了一个荷包,再绣上两人的名字,偏偏会受同窗的嘲笑和欺凌。
“为什么我们要挨打啊?”
“因为我们要化压力为动力,才能走上仕途。这只是人生中的一小段坎坷,只要忍过去,就一定会有所作为。”俞大猷总是有大志向、大道理来安慰莫修的心灰意冷,然而莫修却一直不懂——不懂这样容忍有何意义,虽然自己无法抵抗。如果没有莫家,自己或许早市一具冰冷的尸骨了吧?自己没有父母没有家,五岁那年在私塾门前如饥似渴地望着新入学的孩子们,然后就被一群七、八岁的大孩子莫名其妙地地了一顿,然后又被俞大猷救下了。一切就像是个梦,梦醒了,却又是一次次挨打的噩梦,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俞大猷会一直乐观,自己却萎靡不振。
有时,命运给他们的却不止这些。
正德七年。
俞大猷举家搬迁,家里少得可怜的几件物什被挪到马车上,熟睡的俞大猷被抬到车厢里,俞母回头望望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上了马车,向泉州城内赶去。车轮吱嘎吱嘎地转着,不只转走了故乡情愁,还转走了五年的情分。
几个时辰后 ,莫修揣着一堆野果,拎着一只野兔噔噔地跑回了家,进了门,却发现早已家徒四壁,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房子了,。他愣住了,手中的野兔挣脱了,撒欢似的回家去了,泪水不争气地涌了出来,却没有了俞大猷的安慰。十年来,他从没像此刻一样伤心,伤到痛苦不已,欲罢不能。就这样直直地跪了下去,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眼前那面墙——原本挂着他和俞大猷从小耍到大的棍子的那面墙,现在只剩下一根棍子,属于他的那一根。他顿然番悟:一早俞母让莫修去捕点荤摘点果给俞父庆生,莫修要叫醒俞大猷,俞母又说大猷昨晚做了个噩梦头更醒了三更才睡。于是,一切就结束了。最后,一个赤裸裸的骗局抛下了赤裸裸的莫修。为了一个家的生计。
原来不属于你的,终究会离你而去,除非,有奇迹出现,让你留在了历史上。
正德十年。泉州城内北隅。
“我说你长没长眼睛,爷的酒你也敢撒喽!”
“客官真对不起,孩子小,怠慢您的还请您多担待。”
“滚一边去,我没和你说话。小兔崽子,和爷道声歉,再从爷胯下钻过去,爷饶你小命!”
长旺酒馆内,一个纨绔子弟带着一帮下人喝酒,欺负起了店内十多岁的小二,硬是要小二从他胯下钻过,店老板劝解着,一帮下人起着哄,其他食客看热闹,店小二忍气吞声,正俯身要钻,被人喝住:
“慢!这位兄台,得饶人处且饶人。”
“唉,我说你又是哪根...哟!俞老弟,好久不见。去一边去,别在这碍爷眼!俞老弟,这儿请。”那纨绔子弟见了来人立马变了嘴脸。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俞大猷,而那被欺压的店小二也正是莫修。三年前 那段被硬生生撕开的记忆,慢慢地在复合在苏醒,两人撞上的目光像擦起了电光火石,却被下一秒莫修的冷漠彻底地浇灭。与那纨绔子弟后话不说。当俞大猷在酒馆后院找到莫修时,他正用羸弱的臂膀从井中打水,四目再相对时,有辛酸,有怨恨,有悔不当初,还有那久违的亲情。
“你现在还不错啊。”莫修先开了腔。
“嗯...我...”
“我们还能回到过去么?”
“你能原谅我...们么?”
“嗯。”
怎么可能原谅。
殊不知,真正的亲情与友情面前,应不避讳一切。只要不对一切都耿耿于怀,就能好好的走下去。只是有些人没有那么大度。
正德十二年。泉州城俞府。
十五岁的俞大猷中举进士,城内锣鼓喧天,俞府走出两位身穿红缎,胸戴大红花的少年,长得极为相似。众人诧异之时,二人携手走上状元轿。
次日,俞大猷受莫修之邀游山玩水,在北隅之西,有一崖名叫断情崖,崖上。
“大猷,你还记得十岁那年,你们搬走那天么?”
“怎么了?我知道当初是我们不对...”
“不,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
“五年前那天,正是我生日。我好傻...今天,整整五年了。”
“......”
“你以为,我真的会原谅你们吗?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我被私塾先生赶了出来——因为我没钱。我去乞讨,被人唾骂,被丐帮揍。我几经辗转来到了城内,没想到你们的日子过得挺好。今天,你要怎样来像以前那样安慰我呢?”莫修的眼里已没有了往日的纯真,满满的全是恨意,俞大猷看到了让他心寒的陌生。
“好好活着。”
看着与自己一般模样的身影,消失在崖下的浓雾里。莫修突然觉得世界如此冰冷,如此寂静,就像七年前的一个雨天。耳畔还回荡着稚嫩的的声音。
“淫雨霏霏,少年身旁少年陪,
三年光阴流似水,
我揩去你眼角的流泪,
即使伤痕累累,
有希翼就永不悔......”
咬咬牙转身离去,忽地瞥见了崖边的东西,不记得俞大猷拿来啊。一个灰色的包袱,里面是一个荷包,绣着“俞大猷”,和两张绢纸,一篇是状元的文章,一篇是给莫修的信:
莫修:
还记得十岁之前的凌辱吗?
还记得我所说的容忍吗?——其实我想保护你,但是我做不到,我只能给你微薄的慰藉。这一切就是我的动力,前进的动力,我在一切欺压下蓄力,待有朝一日,能在无情的拳头与谩骂下为你挺身而出,给你做最大的靠山。
然而在十岁那年,我虽不知情,但真觉得对不起你。现在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我的人生。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带着我的梦想,能坚强地去捍卫心中的友情和亲情。无论未来的路如何,只要将心中那份耻辱与傲骄,化作沉潜中的蓄力。走得起艰难,走得起困迫,就能走上最辉煌。
鲤鱼跃龙门的故事——当鱼潜得越深,动力即越大,跃出得越高,才能飞过龙门,一跃成龙。如果不挥血挥汗,怎能有光明前途。
在未来的日子里,成为以前那懦弱却有志向的俞大猷,成为现在那有声赫却不能再保护朋友和亲人的俞大猷。
如青梅,如竹马,如你我。忆往昔,当作最珍贵的希翼。
诀别 俞大猷
莫修摘下腰间的荷包掷下了山崖,别上了俞大猷的荷包。从自己舞勺之日起,他要代替另一个自己生活。又不禁苦笑:有谁会在乎那个不起眼的莫修的生死呢?真不如成为俞大猷,带着十年情谊,完成两个人的梦想。
同年,与李杜、薛南塘、史文斋等十余人就读于清源山紫泽学院,并习武于清源洞。
嘉靖元年,父逝世,弃儒从武,袭世职泉州卫百户官。
嘉靖六年,胡宪宗计诱汪直来降,取汪直首级。汪直余党勾结倭寇扰掠。俞大猷、戚继光久攻不胜,入狱。狱中,俞大猷仍与同狱难友相互赋诗,讲理言事,张扬慷慨,一如平时。
嘉靖十四年,俞大猷参加武举会试,受兵部尚书毛伯温赏识。武进士。升署正千户。
嘉靖二十六年,率兵大捷,升为署理都指挥佥事,隶属广东都司。
嘉靖三十三年,率兵遭伏击。又戴罪剿寇,大败海寇。
嘉靖三十九年,再战大同,大胜。
嘉靖四十年,兴化大捷。
隆庆六年,任福建总兵宫。
万历八年,享年七十八岁,赠左都督,谥武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