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出城

虞长曜侧头细细想了一下，可是脑海中的印象模糊不清，像是水面上完整的月亮被调皮的孩子砸了一块石头，细碎散开的影子捞不起，拼不出，索性也就不想了。

印象这种事情，不都是找它便躲，不找便现的事情么，就好似小长昭平日里经常找不到自己藏起来的零食，但是转眼不经意间就想起来了。

那方虞老太爷还在和父亲一言一语地说着话，似乎是在探讨晚宴之事。这个时节恰好客商过路频繁，虞历城内的人家不少都置换了门面做起小旅馆和食肆的生意来，想来住宿和用餐应当没有问题，还能见识到不少中原内陆平日里尝不到的好品种呢。

虞长曜正在这方出神想着，那位头戴步摇的婢女俯身在婆婆耳边悄悄说了句话，而后婆婆凝思了一小会儿，出声道：“阿准。”

这是在喊祖父。虞长曜心中疑惑，父亲说是故人，但叫的如此亲昵，难道是虞氏一族的血亲长辈？

“何事？”虞老太爷将脸转向婆婆的方向，回问道。

“我与清儿恐怕得先回京都。”婆婆皱眉说，“早些日子出来的时候说的是游山玩水散散心，话虽如此，久住只怕会有不妥。”

虞老太爷叹了口气，良久才应道：“罢了，也好。只是要麻烦清儿一路照顾好你。”

只见那名“婢女”端端行了个礼，笑着应下：“虞老太爷请放心，清儿定然是会悉心照顾祖母的。”

说话时，名为清儿的女子头上所别的那枚步摇轻巧摇动，闪烁生辉，刻镂的青荷花纹透着些微光线，颜色浅淡错落，煞是别致。长曜心中默想，原来她是这位婆婆的孙女，难怪与幼时与父母游历所见到的的婢女气质完全不同，料想也不是寒门陋室的女子吧。

虞老太爷颔首，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转念再问一句：“那，这两个孩子就暂时留在府中如何？”

“嗯，阿悬与阿世便在你这里多留几日也无妨，我且随清儿先回了。”婆婆语气里虽然带着一丝不舍，却还是坚决地说要启程归京。

一直沉浸在板栗饼的世界中的昭昭摇摇长曜的手，腮帮子一鼓一鼓，掩住嘴对他小声地说：“哥哥，那个婆婆明明就不想走嘛。”

“嘘。”长曜略略附身，做口型道：“也许婆婆出门非常不容易吧。”

昭昭闻言，松开了握着哥哥的手，转身悄悄跑出大厅，这样的场合，长曜不便离席去寻，于是在大厅里继续等父母发话让他回书房，之后再问昭昭偷偷跑出去的原因好了。

虞老太爷和婆婆虽然相谈言语不多，但也依旧是在厅堂里又逗留了许久，待一切马车、侍从等随行之事安排妥当，府内管家前来通报之后。婆婆才放下一直品着的茶，扶着手上的紫檀木雕鹤首手杖，在清儿的搀扶下缓缓起身。

“我送你出城。”虞老太爷看着婆婆的举动，边自行起身边说。靠近他的阿悬和阿世出乎礼节条件反射般地想要去扶上一扶，可老太爷毕竟有当年勤练功夫的底子在，纵然现在已经是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举动之间却没有往常老人家会有的蹒跚。言谈中气十足，迈步岿然如松。

“一转眼，我都已经这么老了，都到了一定要用手杖的时候了。”婆婆看着虞老太爷的举止，握在手杖上的手暗暗加劲，无奈地说。

“我们都老了。”虞老太爷安慰道。

“可是她永远不会老，对不对。每次想起她，我都只能想到她风华正茂的样子，当年和你在一起的时候窈窕羞涩的模样。她一直年轻，真是很不公平。”话中并没有点明她是谁，但是虞老太爷听见婆婆的话，怔住了。

“她若是还在，现在看到我须发尽白的样子，怕是会笑话我的。”虞老太爷回过神来，淡然回了这么一句，嘴角无奈地扯出一抹笑容。继而却又黯然低声说，“她若是还在……”

婆婆叹了口气，不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众人见状，便以虞老太爷与婆婆为首，虞道秦和顾念紧随其后，长曜和其他的人跟在身边，慢慢向府门的马车队列走去。

婆婆正要踏凳登车的时候，气喘吁吁的昭昭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把怀里的一个重重的大包裹塞给了婆婆身边的清儿。清儿瞪大眼睛瞧了瞧这个胖乎乎的小人儿，扑哧笑出了声。

“婆婆，婆婆，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昭昭用手猛扇着风，汗珠从脸颊两边滑落，看起来是急匆匆从很远的地方跑来的模样。

长曜一听这话，在心里猛叫不好。这种话怎么能当着客人的面问呢？况且这位长辈我们根本就不熟悉啊！

婆婆被问的一愣，但还是和蔼地说，“你为何这么说？”

昭昭抚摸着自己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深呼吸一下之后连珠炮一般地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到婆婆不开心我不希望婆婆不开心。”

一口气上来之后，总算语速正常了，昭昭抬起头，对着婆婆认真地说：“昭昭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呀。每次昭昭不开心的时候娘亲就会做藕粉桂花糕给昭昭吃，所以昭昭回去央着厨房王大娘把我这个月的份额取了来，全都给婆婆，吃完心情一定会很好的。”

虞老太爷、虞道秦和顾念都在前一辆马车上，听到这番话的人只有车夫、侍卫，婆婆，清儿，以及一直关注着昭昭动态的长曜等人。话说完啦，身边的侍卫们继续板着脸，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而其他人，有的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清儿则掩嘴悄悄乐了一下，而婆婆听完之后沉默了一小会儿，伸出苍老的手慈祥地摸了摸昭昭的头，“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婆婆好，我是虞长昭，虞长曜是我哥哥。”昭昭回答的可顺溜，还没忘了把哥哥的名字带上。

“好，婆婆记住了。”婆婆亲手接过清儿手上打包好的食盒，转身登上马车，清儿也随着婆婆上车，放下了窗上阻挡风沙和烈日的纱幔。清风吹起纱幔，婆婆的面容若隐若现，难辨喜怒。

没过一会儿，长曜都准备牵着昭昭回书房的时候，清儿掀帘笑嘻嘻地说，“昭昭，这是婆婆给你的小礼物，一定要拿好哦，等你长大了可以带着这个来京都找我玩。”

清儿手中的，是一枚已经有了光泽的木质挂饰，上面细致地刻着和鹤首手杖相似的图案，一只骄傲的鹤风骨挺立，昂首单足站稳，有迎风欲飞之态。

昭昭开心地上前接过，对着清儿“嗯”了一声，拼命点头，然后冲着坐在车内看不见面容的婆婆说：“昭昭记住了，谢谢婆婆！”

停在虞府的车列逐渐前行，马蹄“得儿哒得儿哒”悠闲地踏在虞历城的石砖地面上，昭昭和虞长曜在府门处停留，目送车队向城门行去。

长曜拉着昭昭，脑袋里想着好多问题。这位婆婆是谁，她和爷爷的对话里的“她”又是谁？难道说的是早逝的祖母么？

昭昭一只手颠来倒去地把玩着手中的木制小挂饰，雕工是很细致，也似乎是用了很久的物事。就连挂饰的边缘看起来都很是光滑，沿着边缘摸上一圈试试看……

卡住了？

昭昭抽出被哥哥握住的手，又沿着边缘试了一遍，还是卡住了。

低头一看，是一个微小而不易察觉的小突起，难道是雕刻的时候有所疏忽？

昭昭用大拇指一按，仙鹤的翅膀由展开逐渐收拢。随着翅膀的变化，挂饰上多出了一扇打开的小木窗，窗内是几个清晰可见的朱砂字——公主亲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