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母亲早逝,父亲也在前年去世了,家里又没有兄弟姐妹,玲想不出林能躲到哪里。她第一个想到了轩。可是,看到安安稳稳在单位上班的轩,她顿时觉得堵在心口的那团气没了出口。玲到林的单位打听,才知道林临走前已经交了辞呈,还召集几个要好的同学喝了场酒,酒席上的林话里话外透着伤感,似乎是做好了一去不回头的准备。
同学和朋友们陪着玲怒着骂着毫无头绪地乱找了一些日子,时间久了,大家就慢慢没了信心,甚至有人私下嘀咕:听说林的单位吃了官司,林作为法人代表,能没责任?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只有玲还在铺天盖地的怨恨里怀着寻找的执念。
没想到,好容易有了林的消息,却是这样的噩耗。
我陪着玲赶往省肿瘤医院,玲一路上都不说话,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眼睛忽明忽暗。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掌心里湿漉漉的都是汗。
虽然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看到林,我还是吓了一跳:枯黄的皮肤像揉皱了的黄纸蒙在脸上,四肢消瘦得厉害,腹部却隆起老高。
玲看着病床上虚弱的林愣了片刻,忽然几步冲到他床前,压低声音冲他怒骂:“你不是能吗?你不是想我死吗?有本事你好好活着呀!把自己弄成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我刚想上前拦阻她,她却转身走了出去,经过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她脸上正汹涌地流着泪水。
林睁开眼,看到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费力地喘息着:“你们来了?麻烦你叫她回来,我有话对她说。”
我在卫生间找到了正在用冷水洗脸的玲,她用力擦一把脸:“我倒要看看,这个混蛋对我说什么。”
大约过了半小时,玲红肿着眼睛从病房出来了:“你进去陪陪他,我去问问医生。”玲回来的时候,林正在请求我劝玲听他的安排。
玲把我叫到走廊里,让我赶紧回家找中介替她卖房,林的病大概会需要很多钱。我转告了林的请求,玲红了眼圈咬着牙说:“你别听那个混蛋的话,他让我在放弃治疗的协议书上签字!”“等等,”玲顿了顿,“如果轩要来,你就让她来吧”。
轩到底没来。她到了医院门口,却没有进病房。同来的同学们都进了医院以后,她坐在路对面的茶室里看着医院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对我讲了个秘密:当年,玲在轩的上铺,轩在玲不小心掉下来摊在她床上的笔记本上看到了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的悸动和爱而不得的痛苦,而那个被她写满了笔记本的男孩,竟然是林。表面阳光的林因为母亲早逝,父亲对他疏于关心,对感情非常没有安全感,他对轩的紧张和执拗让她觉得痛苦压抑。她以为,玲的执着会化解林的执拗,没想到他们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大概是因为生活不舒心,工作不愉快,林才会得这个病吧!”轩叹息。
玲最终还是在放弃治疗的协议书上签了字。林的病情发展得很快,不仅吃不下东西,还剧烈呕吐,肝区疼痛得每次呼吸都好像在炼狱里挣扎。
玲一边给林擦拭身体一边喃喃自语:“我给你说个事,当年我是故意让她看到我的日记本的,所以她就再也不肯回头了。我以为你能踏踏实实和我过日子,你可真是贱啊,人家越不理你,你越是上心。我也是贱啊,我和你打,和你吵,不就是盼着你对我好点嘛。我能不知道不是你害我出车祸?可是你眼里心里都没有我,我是真恨哪,恨不得和你一起死!那次吵架我抱着你跳楼,我是真不想活了。”玲抹一把泪:“你是有多狠心,就这么走了。你说,父母没了,这个世上你没了亲人了。你说,你病了,不想麻烦别人。在你心里,就从来没拿我当亲人哪。我真的不想让你死,砸锅卖铁,我给你治。可是,看着你天天这么遭罪,我签,我成全你。你是多没良心,你怎么就不肯成全我,非让我难受一辈子呢?”
林一动不动,蜡黄的脸上是难得的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