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过后,江南开始进入了雨季。雨水开始缠缠绵绵,滴滴答答,好似没个尽头。整个雨季前后持续二十多天,下雨是主旋律,间或能看到太阳露脸是很大的幸事了。此时江南梅子开始变黄,逐渐成熟,故亦谓之黄梅雨。
江南的梅雨和江南春雨画风截然不同。江南春雨多是温温柔柔,俏生生的,是那种“沾衣不湿杏花雨”的模样,也是最易动人情思、引人生愁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落寞,“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的洒脱,“云雨已荒凉,江南春草长”的惆怅-------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皆喜着墨于春雨。江南的梅雨却引不来情思,一般多是恼人的。雨水说来就来,没个停歇的样子,时逢初夏,气温升高极快,很是湿热难耐。万物浸润在雨中,一切都是湿湿的。草木湿漉漉的,屋舍湿漉漉的,人也湿漉漉的,仿佛随手抓一把空气都能拧得出水来。雨水无休止,家居用品都跟着受累。衣物总是只能阴干,穿在身上都是不爽快,还有些汗馊味。一不留神,平时不太使用的家物什长满了霉点,烦得很。雨下得也是随意,停停下下,下下停停。阴晴不定,捉摸不透,有时这边出着太阳,那边却是雨水涟涟,真个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江南的雨季里,大抵心都会潮湿。偶尔几天放晴,必是艳阳高照,热浪灼人。初夏时分,高温下的晴晴雨雨,出春入夏的肌体还未适应,极是不爽的。
正经来说江南梅雨其实也不恼人。雨季如约来临,正是江南农田新绿时。充沛的降水有助于禾苗的茁壮生长。刚移栽的新苗是最怕高温暴晒的,田间必须要保持漫灌。持续的梅雨犹如甘露,只要不是洪涝,没什么可担心的。雨后空旷的田野新绿相连,水光潋滟,河沟水声淙淙,好一幅“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江南水墨。农家小院里往往开辟些荒地,种上桃梅瓜李之类的果蔬。得雨水恣意娇纵,瓜果菜蔬长势喜人,隔个三五天放晴时,去张望一回,眉眼里是盈盈的笑意。满藤的长满毛刺的黄瓜,迫不及待地摘一条,顺手撸去毛刺,咬一口都是脆生生的。一架架红澄澄的西红柿,数畦瓜蔓下爬满的雪团瓜,杏儿,李子,枇杷,杨梅也次第成熟,空气里荡漾着醉人的甜香。好一场欲罢不能的盛宴!不过也有气候异常时,雨季久候不至,那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矮黄的秧苗、干瘪的藤蔓、稀疏的果子,一切没了生机与收获。没有了江南的这个雨季,生命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江南梅雨有时甚而是期盼的。雨季来临,正好推卸一干杂事,顺势放空一下身心。疲于奔命的尘世,人人都被裹挟着前行,没有停歇的权利。连绵的雨水让浮躁得于安宁,终于静下来了。伫立窗前,远望天际云脚低垂,近处云团滚涌,无数的雨线连起了天地。雨点纷乱,落在窗外藤架上,水花四溅,雨水浸润下的凌霄显得愈发青翠。此时,一杯清茶,一卷诗书,可以忘了世间万物。突然想到,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像丁香一样的姑娘,怕不正是彷徨在这雨季的深巷里吧?读得倦了,就着书桌打一个盹,不急不燥。也可癫狂一回,漫步湖边丛林,学一回“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旷达。雨季的夜晚则是最适合摆上一盘棋局,与友人“闲敲棋子落灯花”,感悟棋如人生。既算真的无所事事,那么“窗外芭蕉窗里灯,空阶滴到明”这种长夜里听雨的宁静,不也是别有况味么?
世人大都记着江南的春雨,不喜江南的梅雨。然则,梅雨虽惹人烦闷、了然无趣,却也是孕育着希望的,正是有了梅雨的淋漓才显出了晴空的可贵。人世的纷扰,恰也几分如是。
我在江南等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