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科也许永远不缺病人,在开州这个地级市的中心医院,骨科病房的走廊如果是空的,不用怀疑,人潮不久就会涌来。
桔子80岁的老父亲躺在护士站旁的加床上,虽然托了好几个熟人打招呼,但入院两天了,还是没法转进病房。每间病房的每张病床上躺的都是人,老的小的,中年的青年的,男的女的,美的丑的,讲究的邋遢的,真个是骨折面前人人平等。病情重的愁容满面,痛苦难当,病情轻的脸色平静,神情麻木。有人陪的强打精神,没人陪的假装淡定。这里的骨科病人大都没有生命之忧,只是暂且忍受肢体之痛,所有的悲苦都在不难接收的范围。
片子出来后,桔子和父亲都以为医院说要手术是为抓收入小题大做,私下认为打个石膏就可以了。桔子还把片子拍在手机上请相熟的老医生看,不知是大意了还是手机不清楚,对方也觉得打个石膏就足已。后来的事实证明,小腿胫骨的骨折很清晰确实是还行,但脚踝关节的一个极小的尖尖,却是不好的信号。医生的眼睛是雪亮的,专业的判断也在九天后的手术中得到了认证。最后胫骨打了一块钢板,两个钉子,踝关节打了四个钉子 ,花费两万多人命币。
手术是主任和博士主治医师一起做的,术后查房时主任对桔子父亲说,这个位置很难搞,为了你我可吃了不少射线啊!
桔子很感谢医生们,因为术前父亲腿部皮肤的浮肿淤血一直不退,被告知要有植皮的思想准备。所幸一切尚好,父亲只是麻醉醒后疼了三天,每天要医生给止痛药,安眠药,一周后情况就好转了。接着父亲又吵着要回家,桔子不同意,让父亲再忍忍,最后从骨科转到了康复科,39天后终于出院了。
父亲出院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扯闲话,桔子说时间真是快,不知不觉都送了一个月的饭了。母亲说总算是熬出头了。桔子说幸好是三四月份,不热不冷,家里离医院也不远,而且都是出门就是车站,难怪医院附近的房价贵。以前接送小宝上下学懂了学区房贵,现在晓得医院房为啥贵了。父亲说真是像坐牢,还是家里好啊,当时刚倒下的时候还以为没事,都站起来准备自己走的,哪想到搞得这么厉害。
桔子又回想往返医院的日子,觉得还真是蛮多感受。
入院之初
病区人真多,从进门就是加床,弯弯曲曲的走廊上,两边都是床,再加上床头柜,凳子,置物箱,输液杆,陪护的护工,家属,人只能蛇形其中才能通过。
父亲半躺在床上,随身换下来的外衣都只能包在塑料袋里放在地上,管床护士匆匆讲了入院需知,让家属签完字,就找不到了。
旁边的床上是个瘦小的女人,虽然憔悴但并不显老,桔子分不清一旁陪护的两男一女和病人的关系。女人腰以下多处骨折,不时低声呻吟几下,听起来都替她疼。
女人的床边有一个床头柜,堆满杂物,桔子想找个空隙把自己的水杯也放放。那个年长点的男子说,你去问护士要个开水瓶嘛,再去看看周围有没有多的柜子椅子。桔子问这都没人管啊?男子说人这么多护士管不过来的。桔子去了护士站,不一会一个杂工拿来了储物箱和暖瓶,但柜子椅子还得自己去留心看哪儿有多的,这是护士专门交代的,不要拿了别人在用的,估计以前为这事有过争执。
生病的女人是年轻男子的妈妈,是年长男子的姐姐,是女子的婆婆。那个媳妇面像比丈夫显老,带着厚厚的眼镜,有种书卷气,身材是玲珑有致的比脸蛋好看多了,桔子瞅她麻溜打地铺样子又显出几分泼辣劲来。那两男的是外甥和舅的关系,行动举止连带外貌都像,也许是媳妇儿太能干了,两个大老爷们显得有些无聊,反应也慢吞吞的。对初来乍到的桔子很友好,病友间都是和气的,同病相怜和闲得蛋疼各占一半吧。
第二天,女人要进手术室了,原来瘦小的她有三个儿子,后面赶来的两个儿子,都带着媳妇,再加上自己的弟弟,有七口人陪她,热热闹闹的。
早上8点钟被推出去,快中午时,女人才被推回来,还是没的床位,小半个病区的人都看着家属们被手术室护士像指挥小学生一样把她从推床移到加床。桔子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看到一个成年人的臀部,半掩在被单下,薄弱得不成样子。
桔子当时不理解如此瘦的一个人,裹在被子里都看不到人形,怎么就要那么多的人来搬。她不知道手术后的病人就像一块碎瓷器要锯,每一截都需有力的支撑。
父亲的踝关节肿得厉害,苍老的皮肤被撑得亮闪闪的,淤血面积也越来越大。疼得要吃止痛药。
手术护士嘱咐女人的家属,暂时不要喝牛奶,吃点稀粥。
入院第三天,父亲说女人哼了一晚上,吵得他整夜没合眼。医生给父亲的吊瓶里加了消肿的药,但症状还在加剧。
女人恢复的很好,精神起来了,和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她真的很显年轻,是一种天生的年轻,不需要后天的打扮,也和漂亮没关系,和三个儿子在一起更像他们的大姐。她应该是个能干人,按老话说一般能干妈妈会养个懒儿子,这话在她身上好像是没错。
手术
手术室在顶楼,占了顶楼的一大半。桔子和手术室的护士一起乘专用电梯把父亲推进手术间。人一推进去手术室的大门就被拉上,桔子想,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害怕呢。走廊里站满了等待的家属,专门的病人家属等待室里却空荡荡的,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在翻手机,还有两个人躺在没人坐的空椅子上,在医院里能躺着睡个觉,也是幸福的事。电梯的门开开合合,不断有病人被推进来推出去。谈话室的喇叭时不时响起,某某的家属请到谈话室。手术室的医生穿着白大褂,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通过扩音器和家属讲病情,肿瘤啊囊肿啊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桔子想起了电梯里贴的宣传单上的那些字(工作人员不得在公众场合谈论病人病情),觉得那规矩不仅是保护病人隐私,也是尊重在场的其他人。
一个中年男人从谈话室出来,坐到门口的椅子上,默默地垂泪,几个胖婶围在他身边,帮着拿东西,没有人说话。手术室的门开了,挂着吊瓶的病人躺在病床上被推出来,这群人呼地迎上去,一起往病房里推,不晓得是哪个病区和手术室在一层楼。
桔子平静地面对着眼前这一幕,心里没什么波澜,倒是之前看到的一个小女孩被护士抱进手术间的情景,瞬间就让她湿了眼眶。那孩子一从电梯里出来就在妈妈的怀里哭闹不停,被护士接过去时,拼命地扯住妈妈的衣服不放,稚气的哭声让桔子一下子就忍不住掉了泪,手术室的门关上后还能感受到孩子的哭声里透着深深的恐惧,又过了一会才安静下来。桔子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她特地看了看女娃的妈妈,那女人显得太镇定了,仿佛只是送孩子进了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