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麦子成熟了,一阵风吹来,那些伫立的麦穗一齐快活地扭动着腰肢,像是无数的小人在频频地点头;秋风掀起的麦浪一浪高过一浪,空气中氤氲着麦子的清香。对农人们来说,这是一年当中最美好的收获的季节。
麦子等着开镰,家家户户已准备好了镰刀、冲担、草腰子,似乎都在等着一个好时机,等着有人一声令下,一场大收割就开始了。天气预报里说,过了这阵,就有一场连雨呢,老天爷在夺农人嘴里的粮食呢,收割到手的麦子真的迫在眉睫呢!
一大早,祁老栓就收拾了只包袱出了门,他老伴翠花见了便急切地嚷叫起来,“老东西,地里的麦子等着开镰,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别拦我,我到孩子们那里走动走动!”祁老栓瓮声瓮气地说。
“你可真会挑日子,也不知道个轻重缓急,这是你走动的时候么?那几亩麦田都甩给我么,不抢收回来,烂在地里咋办?”翠花疾言厉色地质问道。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不让我看孩子们就不成!”看着老伴拦阻在自己身前,祁老栓唯恐媳妇像以前那些抢夺了他的包袱扔了去。那里面都是他的换洗衣物和牙刷牙膏以及剃须刀之类的应用之物。他圪蹴了身子,张开双臂护定他的包袱,那势头倔强得像头驴,一副不屈不挠的模样。
翠花一下傻眼了,她没料到老栓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变得这么陌生。在此之前,在他们几十年的婚姻生活中,眼前的这个男子对自己的吩咐从来没有过半点忤逆,一直百依百顺,俯首贴耳。“老东西,你哪根神经搭错了?我的话你咋就听不进去呢,越老倒越糊涂了,真是鬼捉你!”女人不好气地骂道。
在当地,如果对人说“鬼捉你”,那一定是很恶毒的诅咒了,因为一个人被鬼捉了,那一定是真糊涂了,阳寿也将尽了。翠花被祁老栓有些古怪的行为气糊涂了,情急之下,不免一时口无遮拦,大放厥词。
然而任凭翠花怎么骂,祁老栓却不为所动,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老男人拎起包袱,匆匆忙忙地就往村外赶,他说他要去城里的大女儿家转转。大女儿在城里做生意,小日子过得不错。大女儿早已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说老爹要来。祁老栓在大女儿家呆了一个星期,大女儿和女婿好吃好喝地伺候着,祁老栓感到很惬意。大女儿劝道,“爸,您还是早点回去吧,咱妈还等着您呢!”祁老栓眉毛一挑说,“早着呐,我还没有转够呢!”
祁老栓收拾了包袱,又去了二女儿家。二女儿早接到了大姐和母亲打来的电话,说爹要来呢!祁老栓在二女儿家又住了一个星期。二女儿说,“爸,您该回家了,咱妈还等着你回去收麦子呢!”祁老栓听了,依然说,“不急,我还打算去你弟弟家住些日子呢!”
“可是弟弟在省城里,听说他忙得很呢,您这么唐突地去,只怕他没有时间陪您。要不,您还是先给他讲个电话吧!”二女儿提醒道。
祁老栓觉得二女儿说的话很有道理。当年为了生娃,他和老婆东躲西藏,几乎被罚得倾家荡产,几个月后,他们从外边回来,媳妇的怀里多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儿子早已成家立业,在省城的电视台里当新闻记者,也算是出人头地了。看到今天小三子出息了,祁老栓觉得当年自己吃多少苦都是值得的。
“爸,听姐说你想来城里住些日子,可是这段时间我特忙,写稿、采访、做专辑,忙得脚不沾地呢。这样,等忙完了这阵,天气凉快些,你再来吧!”儿子在电话里说。祁老栓愣怔地听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二女儿在一旁急着问,“爸,您没事吧!”
祁老栓面无表情地说,“我能有啥事?走,买票去,我要回家!”
祁老栓回到了家,抢完了地里的麦子,那一天,他扛着冲担正准备回家,忽然两眼一黑,一头栽倒了。翠花赶紧扑上前去,抓住祁老栓的胳膊,使劲地摇晃,她的声音里拖着哭腔说,“老东西,你这是怎么啦?你快醒醒,可不要吓我呀!”
可是祁老栓像睡着了一样,溘然长逝,再也没有醒来。翠花感到天塌地陷一般,伏在老栓身上一下哭晕了过去。大女儿回来了,二女儿回来了,在省城里的小三子也回来了,一家人笼罩在悲痛之中。儿子悔呀,他后悔没有答应老爹的要求,让他来城里住住,谁曾想,再见面,老爹与他已是阴阳两隔!
最感到后悔的是翠花。说好了今年家里不再种麦子,可她老想着再种上最后一季,她悔呀!老伴走得好突然呀,他莫不是预感到自己要出事,这才急着要去见自己的儿女们,可是自己却诅咒他“鬼捉你”。如果自己不说这种话,老伴或许就不会真的被“鬼”捉了去。她好悔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