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五年级那年,我在语文课上遇到了谢老师。
听说他曾是个青年才俊时,背负过错误的处分,在农村呆了很多年,吃过不少苦,以至于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被他黝黑的肤色和额头如镌刻一般的皱纹惊吓到了。
谢老师上课很有激情,在别的课堂上顽劣的我们,都很愿意安安静静跟随他在书海中傲游。
下课后我们通常会打打闹闹,有一次我把课桌当双杠玩,双手撑在两侧的课桌,双腿前后晃荡,膝盖撞到课桌边缘,皮开肉绽。谢老师发现后急忙取来止血药粉洒在我伤口上。
膝盖上的皮肉散开成了四瓣,象一朵小花,粉红色的药粉撒在中间象花蕊,还有汩汩流淌慢慢停止的鲜红小溪……
有一节课谢老师特别激动,他说他发现了一个好的写作苗子,将来可能成为文学家,那节课我也特别激动,因为那个苗子竟然是我。
听他在饱含深情地朗读我的习作,我整节课都能听见自己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谢老师很随和,他的宿舍就是我们教室旁边的一个阁楼,课间我们一众小伙伴经常去他宿舍玩,有好吃的他会拿出来跟我们一起分享。他喜欢制作手工小物件,看到喜欢的玩意儿我死乞百赖要顺走,他总是会宠溺地呵呵笑着答应我。
随着习作被老师当做范文在课堂朗读次数的增加,小伙伴私下开始说闲话了,说老师偏心总是朗读我的作文。我也开始飘飘然了,同时为了向伙伴们表决心表示我并不在乎老师的表扬,我在谢老师的课堂上开始乱来,故意在他讲课时插话让老师难堪,还玩东西不好好听课。有一次,失手把乒乓球掉到地上。
小球欢快地在水泥地板上弹跳,调皮男生纷纷离开座位捉拿白色小精灵,一时间课堂秩序大乱。
结果是,我被谢老师严厉斥责,在讲台边示众了半节课。
我傲娇的幼小心灵遭受重创,默默羞愧了半学期。
虽然此后他竭力想要我淡忘这场责罚,假装没事一样还是对我笑呵呵的,可是,自己曾经让老师失望的羞愧一直伴随着我,我们怎么也回不到从前了。
年少无知的我随后进入了中学校园,很快我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忙碌的学习和充实的住校生活中。
一个周末,我独自行走在小学旁的青石板路上,看见路的那头,有谢老师骨骼清奇的身影。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算是彻底败了,溃不成军左藏右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情急之下,我快步跑到路边一个大柱子后面躲藏,但是,我那自以为很时髦的硬底塑料鞋,彼时跑在青石板路上是多么清脆的科科科在急促的响啊。
谢老师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快步走到我面前,他欣喜得眼睛发亮,我羞愧得脸颊发红。
支支吾吾应答了几句,我科科科飞也似地逃走了。逃到远处回头望,望见他玉树般的身影,仍孤单瑟立在风中,我甚至能感受到他深深的失落……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此后离家千万里。虽然最终我没有象老师期望的那样从事文字工作,但来自自己文字的力量曾陪我度过不少好或不好的岁月。如果说当时年少的我,心智还没有准备好面对那场狭路相逢,现在的我,至少已经是一个经得起表扬也受得起批评的人了。
当年的青石板路口消失在了钢筋水泥丛林,只是,当年我手贱不停把刚愈合结痂的伤疤撕掉,被粉红花蕊覆盖过的花朵,伤痕犹在,成为一道有温暖记忆的纹身。而那场没有好好把握的相逢,没有好好完成的告别,却成了一道久不愈合的心伤。
亲爱的老师,我们还能在哪个路口狭路相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