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秘雅 17:41
风雪中,母亲卑微地站着
2016.01.16
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上台领奖时说了这样的感言:“我所有的才华与努力都配不上母亲的付出……”赞同之余,全是感慨,我想到自己的母亲。
和普通老人一样,母亲一生育有三女一男,任劳任怨,勤劳不息。已进入古稀之年,然而性格执拗刚强的母亲依然四体不闲,奔波劳碌。年轻时干农活赛过男人,那些年父亲有病,地里活基本都是母亲干的。母亲动作麻利,干活速度快,操持家务也是能手,心灵手巧,经常给村里人剪裁缝补。母亲待人热情,善良仁厚,那岁月村里红白喜事大家都爱请她她去帮忙。由于过度劳碌,四十来岁时患严重的腰肌劳损病,我记得那时母亲整天都是弯着腰走路,还不听地下地干活。可她还是执拗不吃药,凭她的毅力和坚韧使身体慢慢自愈,她老是说“再大的病到我面前都是小病”。
母亲凭着自己的勤劳,用瘦弱之躯将我们姊妹四个扶养成人,而后又看着我们结婚生子。眼看着母亲就可以享清福了,不用在操劳了,可命运给这位善良的老人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就在她六十七岁那年,一场车祸夺走了儿子的性命,她和唯一的儿子从此阴阳两割。这对于一个生活在农村的老人来说,失去独子乃是沉重而致命的打击。从此,老年丧子的彻骨悲伤几乎吞噬了他们晚年的幸福。
弟弟死后,父母亲由于性格不合,加上丧子后的伤心焦虑,老两口整天爱吵架,有时为一些小事还升级为"打架"。那些日子我整天去给他们“评理”。后来母亲为了打发孤寂的时光,在城里推起了三轮做起了小买卖,那辆在她看来非常轻便简易的“小车”成了她的朋友。这样她觉得每天出去跑跑结识很多人,内心充实了许多。我也就没说什么,只要她老人家心情好,身体健康就行了。可后来我发现母亲不管干什么都很投入认真,有时我看她很累,她却说不累。
母亲心灵手巧,每到端午节她就自己亲手缝制许多精致的饰品,用针头打入点香药就能卖出去。附近的人都喜欢她手工做的香馕包,看到自己的"作品"被人称赞每次她总是乐呵呵的。可让我生气的是端午节前几天,每天她总是很晚才回家,我总担心她的安全。夏季还好,她基本不出去卖东西了,因为夏季没人要她的东西,只要一入冬她就整天早出晚归的,穿梭在附近的大街小巷,性格执拗的母亲总让我担心。
如今已进入隆冬时节,三九寒天,一连几天气温骤降,寒气逼人。懒惰的人大都不想出门,缩在家里,倘若不是为了去上班,大家都不愿早起外出。
早上五点多我就起来去上班,从家里走的时候还没有下雪,只是地面上有冻雪。我全副武装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我小心翼翼地骑车走向学校。不料早饭后,又下起了大雪,很快地面上全白了。我坐在办公室里心神不宁,一种不安情绪涌上心坎……
前天我已经告知母亲,天冷了别推车出门了,呆在家里算了,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可母亲说了句:“你是不懂,天越冷越能卖住钱,人们都是到冷了才知道买手套,耳护,围巾,棉袜,棉垫子之类的东西,我这几天东西买得非常快。”说着她还笑得很轻松,可是我一听就生气,立刻就说:“卖啥里卖!冷死了,别再出去了,能卖几个钱!真是啊!”
“哦哦!我不出去了,明天要是下雪就不出去了!”母亲一边答应着我,一边整理她的“货物仓库”。她把棉袜扎成一捆一捆的,棉垫子摆成一排一排的;帽子耳护装成一包一包的;围巾袖头挂成一行一行的,其它的则随意摆放,各种各样的几十种货。
谁知今天真的下雪了,我担心母亲又不听我的话,推车出去了。于是我拿起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喂!妈,你在哪里,是不是又出去了?”
“没有啊!”母亲回答的很快。但我听声音不是在家里,像是外面。我又问她:“咋我听着你像是在外面。”
“不是不是,我在外面买点菜就回去了。”回答很干脆,不容我怀疑,我总算放心了。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时间,我又一次全副武装包头护脑,骑车往回走。
雪仍在稀稀落落地下着,冷风袭来蹿入鼻孔,酸疼酸疼的。冰冻的路面很滑,五分钟的路程我走得很小心,很慢。突然前面有人摔倒碰车了,我只好绕过去走到马路旁边的便道上,无意间我看见右边胡同里有几个人围在那里,吵着嚷着什么。我定眼一看,不愿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啊!——是母亲!是母亲推着车子在那里卖东西。我当时脑子一轰,又惊又气,你不是回答我在家里没推车出门吗?这分明在骗我。
我将车子稳在马路边,慢慢走向她,我听到了噪杂的声:“十块钱三双吧!”“耳护你卖的贵呀!”“你还是便宜点卖吧,等天晴了你卖给谁呀!老太太… ……"一群穿着很阔气的中年人,年轻人围着母亲,极力地将母亲的东西价钱砍到最低。他们总显得百般挑剔和理所应当,风雪之中,母亲却卑微地站在那里。
我只听见母亲说:“哎呀!我也不容易呀!我这么大岁数大冷天出来挣个钱不容易呀!我闺女都不让我出来,我骗她说我没出来。那好那好就便宜点吧!我也不缺这几个钱,只是在家闲不住……”
我实在不愿再听下去了,真有点受不了,后来他们怎么对话我就听不到了。我只看见在零落的雪花中,母亲的手笨拙而忙乱地在她车上给人们取东西,接钱装钱,那双粗糙干裂的老手在风雪中冻得成老红薯皮了。我不能再慢了,快步走向她的车子面前大喊一声“妈!”。母亲吓得钱都掉了,抖动着手说:“日尼玛,给老子吓哩,你咋跑这里来了?”
“你不说你在家不出来了吗?咋又出来了,光骗我,你能不能叫我省点心,快走快走回家。”我的嘴像机关枪一样射向母亲。 母亲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对人们说:“我闺女心疼我不让我出来,说天气冷。”人群中有人也说:“回去吧,这么大岁数了别让她出来推车,路面滑万一摔倒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站在那里忽然间理屈词穷了,我所有的言辞和理论已经尽显无力,母亲在人群中就那么卑微地站着,我倒像真的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任人们批评,我又愧疚又恼怒,又不安又无奈,又不敢再说她了。总算母亲在我的“逼迫和监视”下往家走……
路上母亲还乐呵地骂着说:“日尼玛,你只管上你的班,别管我,我心里有数会小心走路的,我跑跑暖和……"哎!我气得真拿她没办法。
母亲的一生难道就注定这么卑微吗?难道你就不会歇歇双腿怡享晚年吗?现在日子又不是困难,你身上的积蓄与弟弟的赔偿款足以让你安度晚年。也许是我不理解母亲的内心,在她看来只要身体健康,心情愉快就是一种幸福安度,也许每天充实忙碌的生活节奏才是她忘掉所有悲伤的理由。
风雪之中,母亲虽然卑微地站在那里,但她没有让我看到老年人的坐享其成,固守死板,矫情糊涂,自暴自弃,她让我看到了一个不需要安慰关照,不需要同情怜悯,仍能自强自立的老人世界。她有一颗从不命运低头,倔强刚硬直至终老的心。照她常说的:“只要能下床走路,我就不想闲着,不想去麻烦别人!”在子女看来,这是多么朴实而刺心的话语,却道出了母亲的一生。
母亲信基督教,我只能借神的恩典,求主保佑母亲平安健康,寿与天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