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没错,只是忘了怎么退后

周杰伦《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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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瑚回忆起她跟宋子明第一次见面,笑的一脸荡漾:“应该算一见钟情吧。那么帅的男孩子,只要是审美正常的女生,都会喜欢的;何况,他是个内外兼修的男人。”

“切!能有多帅?不还是俩眼珠子一个鼻子?”闺蜜叮叮嗤之以鼻。

单瑚急了:“宋承宪你知道吧?子明比宋承宪帅一百倍!”

叮叮翻了个白眼:“好好好,就算当年帅,现在你看他都变成啥德行了?配不上你的脚趾头!鬼知道他是不是对你下了降头!当年你们就好了三四个月吧?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五迷三道的。”

“哎……”单瑚微笑着叹了口气,纤长的手指划过咖啡杯:“你没在学生时代谈过恋爱,不懂那种干净的感情多让人留恋。”

(一)

大四上学期课业结束后,学习酒店管理专业的单瑚听从家人建议,去了Z城最有名气的金晟酒店实习。在酒店副总,同时也是单瑚姑姑的安排下,单瑚被发配到了最辛苦的客房部——白班从早上8点到17点,负责15间客房与10间钟点房的清洁整理;五星级酒店工作标准高,单瑚刚开始上班,干活儿慢,最初那一周,中午不休息才勉强干完所有工作,回到宿舍,腿都不会打弯儿了,上下眼皮一耷拉就能睡着。

单瑚是典型的天蝎座,好胜心强不甘示弱,一句苦都没喊,再累也咬着牙干完所有活儿。一起进酒店的十九个小姑娘,等到三个月实习期满,只剩下了五个人,其中就有单瑚。

是金子就会发光。最早发现这块金子的,是客房部经理宋子明。

单瑚在实习的第三周碰到一起狗血事件。她负责的12号客房的客人在退房时发现放在西装内侧兜里的银行卡丢了,对方一口咬定卡是在衣服送洗之后丢的,将责任全部推给了单瑚。

单瑚强压着怒火道歉:“孙先生,首先对您物品的遗失表示遗憾与歉意。您别着急,我们酒店有严格的监督管理制度,您稍作休息,我请示房务总监调取客房外以及洗衣部的监控影像资料,如果确定是由我们酒店管理失误造成了您的损失,相信我们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算老几啊?不就是个服务员!酒店是你们家开的?”

单瑚万分委屈,咬紧牙不让眼泪流出来。正僵持着,背后传来低沉的男音:“先生,我是金晟酒店客房部总监宋子明。我对事情的处理意见,跟我们工作人员一致,如果您有任何不满,可以在事情解决之后,向客户服务部投诉。”而后,宋子明侧向单瑚:“做得很好,去休息吧。”

单瑚的脸,瞬间红透,晕头转向地走了出去。

(二)

“浪笑什么?快接着讲!”叮叮催促。

“哦,后来客服部调出监控,证明洗衣部并没出现纰漏,最后那位客人急了,没等警察过来就一一掏出皮包里所有东西自证清白的时候,发现了那张卡。”

“谁让你说这事儿啦!快说你怎么跟宋子明勾搭上的!”

宋子明是金晟酒店高薪聘请的人才,头上顶着一堆光环——27岁、席勒国际大学国际酒店与旅游管理专业硕士、Luxury Collection任职经历、精通三门外语,以及,显而易见的帅。

“其实我当时能在客房部撑下来,一半因为姑姑,一半是因为他。我不想被姑姑说娇气,更不想被他看不起。叮叮,在那件事以前,我甚至不敢抬头看他。按现在的话说,他属于出场自带BGM、气场两米八的男神。而我呢?学历没他高、能力没他强,还有,那时候多不争气,长了满脸痘。客房部要求淡妆上岗,散粉根本遮不住痘痘,倒是像发芽的马铃薯上撒了一层面粉。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谁都只愿把美好的一面展现给喜欢的人,我不敢也不想让他看到我的脸。”

叮叮不可思议地盯着单瑚光洁白皙、妆容精致的面孔:“啊?可是我认识你以来,你就跟《疯狂原始人》里咕噜一家最依赖的大石头一样,没有什么风雨是你扛不住的。”

“是啊,我一直都那么要强,直到碰见了他。如果我是石头,那他就是穿山甲。在他面前,我被轻易凿空,值得骄傲的一切瞬间化成石粉,风一吹,就散了。”

(三)

狗血事件之后,宋子明对单瑚印象颇佳,巡视客房情况的时候,多次指出单瑚做的不足之处;当然,对单瑚花心思查资料想出来的客房陈设布置方案,更是不吝赞扬。

实习结束前一周,宋子明叫住准备下班回宿舍的单瑚:“单瑚,下班有空吗?”

“有空。”单瑚强作镇定,悄悄把手伸到背后,蹭了下裤子。

“那不知道我是否有幸请美丽的单瑚小姐吃个饭呢?”宋子明一改工作时的严肃,笑的温暖而倜傥。

“好……好、好的。”

宋子明轻挑了下浓眉:“好?好?好?嗯,这么说我得请你吃三次饭才行。哈哈,走吧。”

原子弹在单瑚心中爆炸,热气充满全身,头重脚轻地走在宋子明身边。

她那时一定不知道,路人看到他们,目光都会多停两秒——男士高大帅气,卡其色羊绒大衣套着合身的西装,走在人行道外侧,下意识地护着身边的女子;哦,那真是个漂亮姑娘,针织连衣裙勾勒出高挑窈窕的身材,脸庞清秀,狭长的眼睛润的能滴出水来。

点完餐,宋子明笑着说:“好了,说说吧,考虑的怎么样?”

“啊……什么都行,我不挑食!你点什么,我吃什么。”单瑚可不敢说她紧张的走神了,根本没听清宋子明之前说了什么。

“什么啊?”宋子明啼笑皆非:“感情你刚才没听我说话。我是说,建议你毕业后继续攻读研究生。你很优秀,是今年来的最优秀的实习生。按照酒店规定,你可以申请正式任职,而根据以往的经验,你一定会被录用。但是,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仍然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像金晟这样的五星级酒店近几年内可以给你提供足够的成长空间,但是,从长远看,你的能力足以在任何一家精品酒店任职。所以,以过来人的身份,我建议你继续攻读酒店管理专业的研究生,为将来做铺垫。”

单瑚一瞬不瞬地盯着高脚杯,不发一语。

(四)

她感觉身处冰火岛,一会儿冷的发抖,一会儿热的烦躁。“你指望他能说什么呢?我爱你?我喜欢你?”单瑚自嘲地想。

“咳,那个”单瑚抬起头,宋子明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很遥远:“我想过的,想过要继续读研。但是,这三个月的实习中,我所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理论必须要在工作中践行,问题也只在实践凸显,工作是提升综合能力的最佳方式。我想,还是等工作个两三年,积累足够的经验后,再有针对性地选择深造方向吧。”

顿了下,没等宋子明有所反应,单瑚抓起包站了起来:“宋总,谢谢您的建议,也谢谢您对我的照顾。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说完迅速走向电梯。

宋子明一下站了起来:“等等——”

单瑚深吸一口气,缓慢转身,语气挑衅:“您还有别的指教?”

“你这姑娘,性子这么急”宋子明拉回单瑚,看着她赌气地目光四撒,独独不看自己,觉得这一刻的单瑚特别可爱:“嗯,我应该向你道歉,不该‘倚老卖老’,也不该在八小时之外谈工作,坏了咱们吃饭的兴致。或许,我应该直接一些,跟你说下我的想法。”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我……”

“不,你不知道。我是为了自己。”宋子明笑了:“金晟集团不允许同部门之间、任一部门与人资、财务工作人员有恋爱关系,这点你清楚吗?”

单瑚傻傻地摇头,心砰砰直跳:“不知道……”

“单瑚,这几个月,你没发现我对你挺特别的么?”

“是啊,特别严,每天都来巡查房务,还挑三拣四。”

宋子明怀疑自己是不是表达能力出了问题,哭笑不得地摸摸鼻子:“那直说吧。巡查房务、挑三拣四一方面是我的工作职责,另一方面,不自觉就想跟你多呆一会儿;研究生也是我比较自私的想法,之前只想着这个方法最省事儿,现在看,你签金晟也没问题,如果你想留在客房部,我可以申请调其他部门。”

“你……你……你……”单瑚像喝大了一样,舌头又僵又直,脑袋嗡嗡作响。

“我,我,我”宋子明学她,单瑚恼羞不已,头顶冒烟。

“我,喜欢你。单瑚,宋子明喜欢你。”黄玉般柔润的灯斜斜地打在宋子明肩头,单瑚那一刻相信,如果把水雾洒在他身上,那一定会出现彩虹。直到碰见了他。如果我是石头,那他就是穿山甲。在他面前,我被轻易凿空,值得骄傲的一切瞬间化成石粉,风一吹,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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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那段时间是我最难忘的。实习期满之后,我顺利被金晟录用了。为了能跟他在一起,我申请去了行政部。那是我第一次恋爱,只有在爱情小说中看到的经验,加上那时候我是有些自卑的,而自卑,往往跟自大相伴相生。有时候等他的信息等的心急火燎,一天看无数遍手机,甚至怀疑手机坏了,但是奇怪的自尊又禁锢着我,从不主动跟他联系,好像保持高冷,就会在两个人的爱情角逐里处于优势。”

“年轻的时候多傻呀!”单瑚喝了口咖啡:“但是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感觉真的很好。不管再累再忙,只要想到他,忍不住就会笑出来;偶尔在酒店碰到,目光交错,回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我们两个相爱,只有我们知道,隐秘又美好。”

“等等——你们两个,没公开?”叮叮做出暂停手势。

“嗯。”

“为什么?金晟不是允许不同部门之间的工作人员恋爱结婚么?”

“为什么?可能是一开始在我的潜意识里就不看好这段感情吧,怕无疾而终后没法面对知情的同事。”

叮叮撇撇嘴:“都是自尊作祟。”

“或许吧!”

“哎,对了,宋子明知道李总跟你的关系吗?”

单瑚眼里的光淡了:“我不想跟他之间有秘密,在他告白后就告诉他了。但是我想,最后他选择离开金晟,离开Z城,跟这个事儿也有关系。我们两个太像了,都不愿低头,不愿服软,不愿承认自己的软弱,我们,都太骄傲了。”

(六)

“单瑚,你确定五一不出去?这是大学最后一个假期了!你看你吧,实习结束了,工作也搞定了,7月才正式入职呢,你可是一点儿后顾之忧都没了,干脆放松下,跟我们一起去九寨沟呗!”室友陆璐边打包行李边问。

单瑚犹豫了下,还是拒绝了:“我不去了吧,前段时间忙着实习了,论文还没写好呢。你们玩儿的开心点儿啊!”

陆璐撇嘴:“好吧。寒假时候还说的好好的呢,咱们宿舍四个人,一块儿出去浪!现在就差你一个,多遗憾!到时候看到我们发的美照,可别后悔地咬被角哭啊!”

“我又不是你!”单瑚笑着拍了陆璐一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她的论文已经写好了,再花两天修改下细节就能送交导师初审了,要说五一出去玩几天,一点儿也不耽搁;但是,黄金周是酒店最忙的时期之一,宋子明前两天跟她提过,金晟全体员工都不休息。

她想跟好友出去玩儿,可又不舍得跟他分开那么久;拒绝了闺蜜的提议,又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陷得太快了?这才谈了不到仨月,就处处以他为先,是不是有点失去自我了?

正烦恼着,手机响了,是宋子明的短信:“单单,我家有点事情,跟公司请了几天假。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别有什么不好的事吧?单瑚担心,赶紧打电话给他,电话通了,响两声被挂了。再打,又被挂了。

单瑚脸色大变,脑海里闪过一百个不好的念头,推开一脸关心的陆璐,直奔酒店而去。

坐上出租车,单瑚抑制不住地发抖,老半天才打了几个字:“家里什么事?怎么不接电话?”

短信还没发出,宋子明的电话打来了:“喂,刚才不方便接。我现在心情不好,你别理我,我怕迁怒你。”

没等单瑚说一个字,电话就挂断了。

听着那边儿“嘟嘟嘟……”的忙音,想着刚才电话里宋子明冷冰冰硬邦邦的语气,单瑚恼怒又委屈,哽咽着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掉头回Z大……”这边儿给陆璐发信息:“帮我订机票吧,我也去九寨沟。”

那是最后一个五一黄金周,也是单瑚跟宋子明第一次冷战。

(七)

“整个黄金周,我们都没联系过。”单瑚看着不远处一对并肩而行的情侣出神:“好多次我都想打电话问他出了什么事?处理的怎么样了?为什么不跟我联系?哪怕是发个短信。但是…”

“但是你不愿意先跟他联系,你觉得你没错,不愿意先低头,打破这个僵局”叮叮没忍住,打断了单瑚:“不是我说,你这自尊心强的太可怕了吧!哪有完全对等的感情,李宗盛都说了,‘感情说穿了,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你不低头,他不认错,要是你们能走下去,那才是见了鬼!”

“哈哈”单瑚笑了:“对呀!我是到很久以后,才明白,长久的感情与稳定的婚姻,都需要经营。而经营跟外交是一样一样的,原则都是妥协与退让。”

“或许,你们两个没有你自认为的那么相爱?”

单瑚想了想,开口:“也许。对22岁的我来说,爱情重要,但自尊是在爱情之前的。”

“哎,别老说这伤感的一面啊,说点儿甜蜜的。来,跟我讲讲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相处的?”

“嗯,我们呀,就跟所有的情侣一样啊,牵手、拥抱、接吻,吃饭、聊天、看电影。”

叮叮翻了个白眼:“还能说的更简略些么?敢不敢有点儿具体描述?”

“具体?怎么具体?”单瑚望着天边的一抹火烧云,笑的很飘忽:“第一次牵手是在第二次约会。我近视又不想戴眼镜,老是走错岔路口,他牵住我的手,说,以后我的路由他带着走;第一次接吻是我强迫他看了两集《恶作剧之吻》以后。我心里着急,这么明显的暗示了,怎么还不吻我?正在生闷气,他突然问我要不要吃糖,我刚把头扭向他,就尝到了他嘴里的大白兔的味道;第一次拥抱是他送我回家,我当时高兴又紧张,希望那条路永远没有尽头,结果走神一脚踏空,他抱住了我,好久都没放开。这些,够具体么?”

叮叮眼睛发直:“哇!太偶像剧了吧!没想到宋子明还有这么浪漫的一面。”

“对啊”,单瑚推了下无框眼镜:“别说你了,我跟他在一起四个月,也不怎么了解他。比如,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五一那次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五一过完两个礼拜,我们两个就分手了。”

(八)

等到宋子明跟单瑚联系,已是五月中旬。

“单单,晚上有空没?一起吃个饭吧。”

“好。”说完,单瑚挂断电话,心里恨恨的,不清楚是恨宋子明还是她自己。

一下午的时间,单瑚都在翻箱倒柜试衣服,看的陆璐眼花:“不是我说,你这干嘛呢?别跟我说要去面试。”

“嗯,那个,那什么”,单瑚辞穷:“我姑姑要给我介绍个对象,第一次相亲嘛,不想给她丢脸。哎,你快来给我参谋参谋,哪件衣服好看?要看起来有气质又有气势。”

“你是去相亲呐还是去打仗?还气势,哎哎,就这身儿,看起来跟女超人似的,就它吧!”

晚上八点,单瑚来到常去的饭店,对着玻璃窗整理下头发,走了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宋子明对她招手:“单单,这边儿。”

单瑚坐下,视线固定在餐桌上的绿植,宋子明也没开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单单”,还是宋子明先开口了:“你看看想吃什么,我刚才只点了一壶你爱喝的水果茶。”

单瑚听了,郁闷的要吐血,等半天等来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我吃过了,喝茶就行,你随意。”

宋子明轻笑:“那我点份煲仔饭,等会儿你想吃了我分你点儿。”

一顿饭吃完,俩人也没提黄金周的事儿,好像那是个潘多拉的魔盒,不能轻易碰触。送单瑚到学校门口,宋子明拿出一个小盒子:“单单,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单瑚心里甜滋滋的,却故意把笑容压下去:“好,谢谢。再见。”

说完扭头就走,留给宋子明一个精干的背影。

(九)

感觉已经走出宋子明的视线,单瑚站在路灯下,掏出精致的粉色盒子,咬唇笑的很隐忍。打开一看,是条项链,小小的珊瑚吊饰在玫瑰金链子的衬托下更显鲜艳。

临睡前,单瑚小心翼翼地取下项链戴上,摩挲着那个小珊瑚,心想,礼物还挺用心,是不是要给他回一份呀?明天跟他去哪儿吃饭呢?要不要戴着项链去?单瑚就这么在胡思乱想中噙着笑进入了梦乡。

单瑚以为收下礼物意味着冷战结束,谁知两天过去了,宋子明没再跟她联系。

到了第三天,挨到下班时间,单瑚实在忍不住了,跑到学校操场给宋子明打了电话:“喂?”

“单单,怎么了?”

“下班一起吃个饭吧?”单瑚听着宋子明平平的语调,突然涌上来一些脆弱。

“唔,有个同学从美国回来了,晚上我要请他吃饭。没什么急事的话,咱们改天再见吧。”

“改天?改天是哪天?”脆弱瞬间被薄怒替代,“算了,你去忙吧,挂了。”

低着头,单瑚的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砸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

什么同学?是他还是她?回来几天了?这几天都在陪同学么?为什么不带我去见他同学?是觉得带不出去还是不想承认我是他女朋友?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单瑚每想到一个问题,心里就像点燃一个小型炸弹,冲击着两人尚未稳固的感情基础。

单瑚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咬着牙开始冲刺跑,眼泪被春末的凉风吹的四散,又干在脸上,紧绷绷的,就像单瑚心底的那根弦。

(十)

单瑚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答辩前夜,电脑坏了,毕业论文没了,正急的团团转的时候,宋子明拿了一沓打印好的A4纸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单单,你的论文忘在我车上了。”单瑚高兴的接过论文,在宋子明脸上啵儿了一下,打开一看,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分手”二字。

单瑚顿时崩溃大哭,一直问为什么,宋子明的脸越来越模糊,她不管怎么努力睁大眼都看不清。不知怎的,宋子明突然变成了陆璐,神秘又严肃地说:“单瑚,你的枕头泡水了,你掉水里啦!”单瑚感觉真的像溺水了,拼命呼吸,却找不到空气。

她告诉自己,这一定是个梦。但是眼皮、四肢仿佛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单瑚,单瑚,你醒醒!”

单瑚顺着声音找到一扇门,拼了全力推开,看见宿舍一众姐们关心的目光。

“你做什么梦了?看哭的,枕头都湿一大半儿!还为什么为什么的喊。”

“那个……”单瑚不敢直视陆璐:“嗯,我梦见要答辩了,论文丢了,急得都快跳楼了。”

“嗨!”陆璐听了,转身倒在自己的床上:“你呀!就是被论文这事儿整的压力太大了。咱在九寨沟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心思都没在景儿上,净想着你那破论文呢!没事儿,都能过!这还早着呢,赶紧再眯一会儿。”

“嗯。”

单瑚打开手机看下时间,凌晨4:18。还有一条未读短信。

单瑚看着米黄色的小信封标志,心跳的很快,她的直觉告诉她,短信是宋子明发来的。

打开一看,果然是他。短信只有一句话:“单单,晚上见面谈谈吧。”

短信发来时间,凌晨1:44。

(十一)

“他约你出去,是要当面跟你说分手么?”叮叮忍不住插嘴,“可是,又为什么呢?”

“没。我最初也那么想,所以心里特别乱,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化了个特别犀利的妆,穿上最贵的连衣裙,哦,还把他送的项链摘下来了。就像陆璐说的,我武装的像个亚马逊女战士一样去赴约了。”

“其实吧,我觉得你这么做,是故意跟他拉开距离。”

单瑚动了动嘴角:“估计他当时也是这么认为的。其实我当时的真实想法,是抱着他大哭一场,问他为什么不理我,他心里有没有一个角落是属于我的?”

“呵呵,这么说的话,你肯定也是装作若无其事,啥都不说。”叮叮翻了个白眼:“单瑚,我送你一句话吧,你活该!你们俩啊,都活该。”

“对啊,我活该。那天见面,他说要谈谈,我以为他要说我们俩之间的问题。但是你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吗?他跟我说他在Z市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说他决定跟金晟续约五年,说他想换雷克萨斯。叮叮,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叮叮继续吐槽:“这宋子明也是有病,你们俩都有毛病。在一段关系中,最重要的是沟通,你们对明显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装聋作哑,是不是你们觉得避而不谈,问题都不存在了呢?”

“如果当时我们两个里头有一个能有你现在的想法,可能我们的孩子都有蜡笔小新那么大了。”

“哎,也别伤感了。你们到底是哪天分的手?不是说从九寨沟回来之后就分了么?怎么听你说的,跟和好了似的?”

“就是那天。”单瑚语气暗淡。

叮叮目瞪口呆:“你不说你们那天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我们分开前,还拥吻了好久。”

“……”叮叮无语。

“赴约以前,我以为他会跟我当面谈分手;见面之后,我以为他在跟我描绘未来;我哼着歌回到学校,还没进宿舍门,就收到了他的短信——‘单单,咱们分手吧。’”说完,单瑚扯出个讽刺的笑,不知道在笑宋子明,还是她自己。

(十二)

单瑚看着短信里的短短几个字,有种想笑的冲动。迅速回了个“好”,接着把宋子明的联系方式跟短信都删了。

接下来的日子,异常顺利——修改论文、毕业答辩、聚餐散伙、参加工作,似乎事情都往好的方面发展,除了单瑚日益消瘦的身材。

要说行政部跟客房部平时的交集不算少,但单瑚入职金晟以来,只跟宋子明见过两次,都是偶遇。

一次是她去给参会的行政部经理罗放送工作材料,电梯走到15层停下,走进来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宋子明。单瑚当时惊慌错愕,转即故作镇定,全程目不斜视。等把资料交给罗放,转身离开,单瑚才长呼一口气,垮下僵硬的肩膀。

第二次,是在金晟年会上,单瑚一身鹅黄色one piece连衣裙煞是亮眼。同事起哄让她上台高歌一曲,她也不推辞,微笑着起身,迎着身为主持人的宋子明的目光走到台上,唱了一首他最喜欢的《流年》。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年会过后的聚餐,宋子明喝了两瓶红酒。

在这场角逐里,看起来似乎是单瑚略占上风,她自己也这么认为,直到听到同事们的八卦:

“哎,你们知道吗?金晟最帅的经理宋子明辞职了!”

单瑚愣了下,忍不住问:“他去哪儿了?不是说跟金晟续约了五年么?”

“对呀,年初听说他续约,我还特高兴呢,这么可口的帅哥,吃不着看看也好呀!”

“哎,你还没说他去哪儿了呢?”单瑚急了。

“据说去魔都了。哎,说来说去,还是咱们这小庙盛不了大和尚啊!”

单瑚脑中一片空白:宋子明,辞职了?!

(十三)

单瑚脑子里的两个小人打了一天架,一个说,走的好,眼不见心不烦;一个说,反正他都走了,问清楚当时为什么分手,现在又为什么辞职。

单瑚失眠了,拿出手机,按下那11个烂熟于心的数字,没等接通又迅速挂断;编辑一长串文字,又一个个地删掉。

凌晨五点多,还是忍不住给宋子明打了个电话,意料之外,刚响两声就被接了起来:“单单?”

“嗯。”

“这么早就醒了?”

“嗯,睡不着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也没挂断电话,单瑚心想,如果时间不能停留在两人相爱的时候,那停在现在也行。

“为什么?”停了不知多久,单瑚再开口才惊觉自己泪流满面,语气哽咽。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慌:“单单,你别哭,别哭啊!”

“你为…为什么跟我分手?”终于问了这个问题,单瑚长久以来强迫压下的委屈跟痛苦也随着这个问题而爆发。

宋子明顿了下:“我觉得,你不喜欢我。”

“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喜欢你?不喜…欢你,我为什么要跟你在一起?”

“或许你觉得我各方面还不错,跟我在一起能满足女孩子的虚荣心?又或者你觉得我在工作中帮过你,你错把感谢当爱情?”

单瑚出离愤怒:“宋子明!王八蛋!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我在你眼里就是个爱慕虚荣的白痴么?!我对你的爱表现的还不够明显么?!”

“单单,对不起,可能是我观察不够细致,我没看出来你爱我…”

(十四)

“单单,我没看出来你爱我。”宋子明语气有点失落:“我是男人,应该主动,但是我的主动换来的只是你的被动接受,你从来没给过我回应。还在实习的时候,你从来不找我,有了问题情愿请教别的同事也不来问我;约会的时候,你也不怎么看我;我送你的项链,也没见你戴过;从开始到结束,你只有一次主动跟我联系的,就在咱们分手前三天。

单单,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多在意你的感受。分手那天,我跟你说对未来的规划,希望你能给我一些回应,但是,那天的你不看我、也不说话。送你回到学校,我给你发短信说分手,是带着赌气跟试探成分的。你不知道当时我多希望你能挽留我一下,哪怕你说一个'不',我马上就会飞奔过去,把你抱在怀里。我握着手机,手心里都是汗。你不知道吧单单,你的信息,只有一个“好”的信息,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可笑。我想,咱们整个交往过程,都是我自编自导自演的独角戏吧。

单单,我是男人,但是男人也会缺乏安全感。我的安全感,来自你的回应。而你,从来就没给过我回应。

单单,我多没出息,分手之后还是喜欢你、想着你。好多次在行政部看到你跟罗放有说有笑,我连吃醋的资格都没有,却还在自我催眠,认为那是你惩罚我的小手段。

单单,在酒店,你见了我也装作看不见,其实我内心是高兴的。那说明你还在意我们的曾经,你还没忘了过去。最终让我绝望的是年会上,你的直视让我无处闪躲,你终于放下我了是么?还是说,从开始,你就没喜欢过我?

单单,我只是个普通人,或者,连普通人都不如。留在金晟,会看着你一路成长,会看着你结婚生子,一想到这儿,我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鼻酸心痛。我无力放弃曾经,也没办法面对你,单单,我是个懦夫,只能逃走。”

(十五)

“你胡说!”眼泪鼻涕汹涌,单瑚张开嘴拼命呼吸,但却好像怎么都吸不到足够的氧气:“宋子明!你是个王八蛋!你把责任都推给我,自己扮演情圣!你胡说!你从来不说为什么喜欢我,我问过你好多次,你也不说!'他比你优秀那么多,凭什么看上你呀'!宋子明,我害怕,怕只有我自己一头热,怕自己陷得太深,总是泼自己凉水,克制自己的感情。

宋子明,你说我不跟你沟通?那好,你自己想想,你有没有跟我沟通过?明明意识到问题的存在,但是你绝口不提,为什么不直接说问题?你以为罗放我们两个好上了,为什么不问问我?你以为我心里没你,为什么当时不直说?你以为,你以为,都是你以为!沟通不是你自己的博弈!

宋子明,你混蛋!五一突然发信息说家里有事,我多担心你知道么?我打了好多个电话,你都不接,我都怀疑你被人绑架了,不能接电话!那时候我才体会到什么叫六神无主,我在出租车里,祈求各路神仙,什么情愿自己折寿50年保佑你的陈词滥调都想到了。结果呢?电话里你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整整七天都不联系,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跟主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能像没事儿人似的,好像那些冷战从来没发生过?还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恋爱原本就是这么谈的?

我使性子,赌气,冷战…对,我都承认。但是,宋子明,我从来没想过要放弃你,从来没有。

是你,把我扔了。宋子明,我不会原谅你,永远都不会。”

(十六)

“哎……”叮叮忍不住叹气:“你原不原谅他有什么意义呢?从那之后你再也没见过他吧?你们俩这事儿谁又知道呢?”

单瑚沉默良久才开口:“只有你知道。叮叮,我不知道为什一直对他念念不忘,”单瑚抬头,“我一直没改行,从金晟跳到经尚,又从经尚到官园,跳来跳去,都是在酒店行业。我想着,只要不改行,迟早能在行业峰会上碰到他,只是……”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你没想到他改行考了公务员去了外事旅游局。”叮叮插嘴。

“是啊!我更没想到的是,把他的消息带来的人,是你。”

“嗨,刚进官园那会儿,你有事儿没事儿总问我P市的事儿,我就觉得不对。”

“嗯,当时看你简历的时候注意到你曾经在P市外事旅游局工作过四年,我琢磨着P市那么小,说不准你们认识呢……真的是没想到……”

叮叮想起两年前的那天,单瑚在找她谈完工作琐事之后,故作不经意地说:“小丁,你家是P市的吧?说起来,我在金晟的时候,有个特别优秀的同事,也是P市的,因为长得特别帅,当时还有人说他是'金晟之光'。”

“谁啊谁啊?特别帅么?”

“嗯,我想想,他好像叫宋…宋子明。”单瑚狭长的丹凤眼在眼镜后面闪烁。

“宋子明?!”叮叮不自觉抬高了音量。

单瑚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点热切:“你认识么?”

“哦,我不确定咱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我之前在外事旅游局有个同事,也叫宋子明。嗯,但是他,没多帅啊……等等,我还有他微信…喏,你看,是不是他?”

单瑚指甲掐进肉里,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接过叮叮的手机。只一眼,便认出:“……是他。他,胖了。”

叮叮看着眼前美丽干练的副总突然流出的眼泪,手足无措:“单总?”

单瑚想抬头跟叮叮说没事儿,但是嗓子里好像塞了一块棉花,她发不出来任何声音。宋子明,宋子明,宋子明。单瑚没想到,跟他分开2552天后,这个名字的冲击力一点也没减弱。

(十七)

“我那会儿哭了又多久啊?就记得再抬头看窗外的时候,天都黑透了。”

“我哪儿知道啊?那时候我的手机还在你手里呢,想看个时间也看不成!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尴尬,刚从行政单位跳槽,啥啥规矩都不懂,想走吧,您还捏着我的手机哭的投入;留下吧,坐立不安。咦,对!你当时对我造成那么大的精神伤害,说吧,怎么赔偿?”

看着叮叮翘起二郎腿,斜眼瞄人的无赖样,单瑚笑骂:“呸!我都把自己的独家回忆贡献出来让你解闷儿了,还想要什么啊你?”

叮叮“腾”地站了起来:“我说,讲故事这事儿可是你当时许下的,没见过这么赖账的啊。”

“好好好,精神损失回头再说怎么补偿。不过,说真的,我特别感谢你。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守着那份记忆,看着它不断发酵,最后出来的不是美酒,而是沼气,你带来的消息像个火花,点燃了我所有的痛苦与委屈。”单瑚顿了顿,“从那以后,我轻松了很多。”

“你…想知道宋子明的近况么?过年回家的时候,我听说他……”

“叮叮,不用跟我说。”

“你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事儿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深的爱恨到现在都变了味儿。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佛家所说的八苦,一般人都要经历,我只是沧海一粟。活了三十年,我是看明白了,这人哪,生而不平等,只有在痛苦面前,感受才是一样的。人这一辈子,大喜大悲的时候不多,真要身处苦痛之中,那就用心体会吧,反正很快就会过去。”

叮叮讶异:“大姐!您能跟我说下您是怎么从一个怨妇华丽转身成哲学家的么?”

“得了吧!我花了这么多年才看开,哪儿称得上是华丽转身?”单瑚笑嗔:“就是在那次痛哭后不久的一天,我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好像醍醐灌顶了一般——宋子明是我的初恋,虽然只有几个月时间,但是我投入了所有的感情,所以失恋后我痛苦;但是,我投入了更多精力在'失恋'这件事儿上,随之而来的是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进而陷入更深的痛苦,这么循环往复,一直得不到解脱。顿悟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投入那么多感情成本在一件已成定局的事情上,特别没意义。你看,”单瑚指向华灯初上的外滩,“风景、美食、华服,还有工作,美好的事物那么多,它们不是更值得花时间么?”

“那你有没有后悔过当初没挽留宋子明?”

单瑚沉默许久:“周杰伦有一首歌叫《退后》。我们两个太像了,都不知道什么叫退后。有些故事,不是说后悔就能改变结局的。”抬手叫来服务生,“好啦,故事讲完啦!换场子去吃饭吧!”

两个优雅的身影沿着中山东一路渐行渐远,融入了上海的夜色中。

单瑚没告诉叮叮的,是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在阳台浇花。手边儿的诺基亚响了三声,她噙着笑打开门,宋子明穿着牛仔裤、白衬衫,笑着向她伸开了双臂。(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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