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林勤边说还边忙着手头的文件。老爸还真是没取错名字,就知道不停地工作,简直就是个机器人。
"没什么,想去看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的发现,谁知道呢!"
"嗯,不过你要是能把这心思放在工作上就更好了。"
第二天,我坐上了列车,没有带上任何行李,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带的。桌上是那本破烂不堪的笔记本,已经泛黄了。但仔细去看,封面还有一行模糊的小字,"酬勤教育",而最左边写有我的名字—林浔。字写得飘逸灵动,那绝不是父亲的风格。
列车还在往前开,多是偏僻宁静的乡镇,高楼大厦屈指可数。
我知道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然而往事已经支离破碎。我尝试过把它们拼凑起来,但是父亲,那个沉默严厉的男人销毁了一切。
自记事以来,就只有我和父亲一起生活。我也问过父亲,妈妈去哪儿了。"问这个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父亲永远板着个脸。要是再追问下去,你会看到他哀怨甚至愤怒的眼神。家里也没有关于母亲的一点痕迹,哪怕是一张全家福都没有。有的时候,我不甘心,还会缠着奶奶。大概是奶奶也怕了她冷冰冰的儿子,不肯多说,总是支支吾吾的。偶尔听奶奶念叨一句,你那个妈妈呀,害苦了我们,不许你再问了,她不会回来了。
大概是没有了记忆,我对母亲没有多大的恨意,但绝谈不上喜欢。经常会好奇她的模样、她的性格。只有看到别人一家三口说说笑笑时,才会抱怨。狠心的女人,何曾想过我和爸爸的感受。
笔记本是唯一的纪念品,我不敢让父亲发现。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保留这个笔记本的。单看里面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无疑是我小学才用的。
"妈妈,老师今天讲的《荀子》,我也有那本书呢……"旁边的小男孩一手拿着书,一手拽着妈妈的衣角,笑得满足甜蜜。不知道那时候的我会不会也这么烦人,不知道妈妈会怎么对付这么调皮的我。很快,母子俩消失在人群中。
这个点,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这是一个小小的乡镇。一条街上有好几所辅导机构,显然这附近有不少学校。前面又有几个孩子打打闹闹,像是结伴去某个地方。
"叔叔,对不起。"叔叔,我有这么老吗?
"呵,没事的。"我看到这红扑扑的小脸怎么也生不起气。"喏,你的东西。"还是个害羞的孩子,接过自己落下的袋子,一句话也不多说。
等等,那个袋子,那个袋子写的是,是……
"小朋友,你等等。"
"叔叔,我,我不是故意撞到你的。"
"小朋友,你告诉大哥哥,你上的补习机构是叫酬勤教育吗,告诉大哥哥,是吗?"小男孩点点头,挣脱了我的手。那不是我上过的辅导机构,不,这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了,它居然还在。难道说我也在这条路上走过,真的是这里吗?
按照笔记本上记的地址是没错的,如果这个机构还在的话,它一定在这附近。只是事隔多年,这个地方居然还在。这就是我儿时的故土吗?这么说,妈妈也在这里待过。
跟着这群孩子,我顺利地到了目的地。那是一个不大的教育机构。光线有点暗,不适合孩子学习上课。这么看来,十多年前,这是个极不起眼的小机构。我甚至怀疑它是怎么开了十多年还能维持下去的。妈妈能把我丢在这样的地方,自然也能离我而去。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吗?"多么温柔的声音。门口站着一个和善的女人,披着一头长发,四五十岁了,眼眸确如孩童般清澈。
"哦,我朋友之前在这念过书,我很好奇就过来看看。"我往里走,里面是一间大教室,桌椅已经旧了但摆放得还算整齐。前面有一个小平台,堆满了各式笔记本、作文本。
"这些本子真好看。"我不禁拿出来自己的笔记本。
"这本子是十多年前的,先生你怎么会?"那个女人一脸惊讶。
"朋友的笔记本而已,暂时放在我这里,你认得这个?"
女人笑了笑,"我在这待了十多年了,怎么不认得这个,先生,我可以看看这个本子吗?"
"林浔,很熟悉的名字啊!"
"林浔,是那个孩子啊。"旁边的一个白发老奶奶露出诧异的表情,似乎想起了什么。
"张老师,您知道这个孩子?"女人又开口了,她也确信这个孩子就在儿待过。
林浔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了,"如果你们知道些什么,请不要隐瞒,这对我,我是说,这对我朋友非常重要,拜托了。"
白发的老奶奶面带惋惜,摇了摇头。"想起那个孩子也是可怜,还有那个女歌手,唉!那个女人太好强了!"
一旁的女人张大了嘴,"是这个孩子啊,难怪这么耳熟。说起来那孩子的妈妈还真是与众不同,只可惜脾气太倔了。"
"等等,你们是说,你们认识这个孩子的母亲?那么久的事情了,你们还记得?"林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奶奶更加激动了,声音也放大了几倍。"那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她长得很漂亮,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装作平静的样子,"听上去这个女人不简单,我倒是有点兴趣,您还知道些什么?"
"说到底是个争强好胜的女人,她儿子,也就是林浔,在我们这待过两年,周末没有一次缺课的。说起那个孩子,也是讨人喜欢。白白的脸蛋,睫毛长长的。要是长到这么大,应该也像您一样高了吧。听说,她为了自己的音乐梦离开了这里,连孩子都不要了。我也是听人说的,说不定是别人夸大了,世上哪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大概是孩子不重要吧,也许觉得小孩子太烦人了,不想要了。"我顺手把那本子一丢,哼,什么纪念品,无聊的垃圾而已。
一旁的女人拾起来笔记本,"你怎么能这么说呢,那个母亲我见过,说真的,像她这么关心儿子的母亲很少有了,你这么说真是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您认为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也值得别人的尊重吗?"
女人翻开了笔记本,"你是局外人,当然不知道,每次孩子在里面上课,她妈妈都会在门口等着,还经常向我询问她儿子的学习情况。"
"是啊是啊,她有没份稳定的工作,哪来这么多金钱时间,我当时还问了,她也不愿多说。"老奶奶又接了上去。
"不是逼不得已,谁会丢下自己的孩子啊。"女人看着笔记本里歪歪扭扭的字,笑了笑。"你朋友就是林浔吧,看他的字多丑啊。就为了这个丑字,她妈妈当时急得不得了。"
"我朋友早就没印象了,您能把知道的都告诉我吗,要是这能帮到他,也是一件好事。"
"那个时候,他妈妈就在这个地方和我谈她的孩子,她总是盼着孩子长大成人,看得出来,为了这个孩子她吃了不少苦头。还是张老师告诉我的,她没有稳定的工作,据说是个自由歌手。她不愿意让孩子去学校,而是自己带在身边亲自教。她听说我们口碑好,这才周末带着孩子过来上课。许是那个孩子一天到晚见不到几个人,所以一来就皮得很,总想引起老师的注意。唉,哪有一个人自己教孩子的,多累啊,我们这些老师劝她也不听。"
"就是说啊,我和她说了多少回,她还给孩子报了各种兴趣班,累了孩子,累了自己。补习费多贵啊,你说说,一个女人,怎么支撑下去。"
"她的丈夫呢?怎么不是一家三口?"这时,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质问着。
老奶奶更加低落,"所以说她倔啊,她已经离婚了,孩子判给爸爸,你想啊,她哪能接受这个,怕是和那个男人一刀两断,带着孩子偷跑出来的。"
"张老师,我还见过孩子的父亲,规规矩矩的,看上去很有责任心。要说他们分手真不稀奇,这样的两个人都不知道怎么走到一块的。我还听过她唱歌呢,她总说不是为了孩子,绝不会待在这里!"
"这就对了,为了自己梦想,孩子也是可以牺牲的!"
"相信我,先生,她不是这种人,骗您我得不到任何好处。她对那个孩子疼爱极了。您看这一页,这些字都是她抓着孩子的手一笔一划写的。要知道,就是我们这些教师也没这么好的脾气呢。不仅如此,那个孩子总是我们这里吃得最好,穿得最好的小孩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亲密的母子俩。要知道,给孩子提供这么好的条件,这并不容易,何况是一个单身妈妈。可以坦白地说,从始至终,我没看到孩子受了半点的苦。不是走投无路,她怎么会抛下孩子,我绝不相信。"
此刻,我听得动情了。仿佛妈妈,那个美丽多情的女人,就在眼前,她笑了,笑得很甜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