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戳心的普通时刻

假期的最后一晚,我和爸妈像往常一样绕着镇上散步。

已经是大部分人都吃好晚饭关家门的时候,春节期间小镇的小马路上基本见不到人和车了。我和我妈牵着手走在后面,我爸双手揣着口袋走在前面。

我爸走路有一特点:背挺得笔直。

十几年前,他骑摩托车带我去少年宫上课。夏天,他常穿一件白色短袖衬衫,被日风一吹,鼓起一个“蒙古包”。我最喜欢在这个蒙古包被风吹得最鼓时,“嘭”一下把爸爸的衬衫压扁。每次压扁之后都发现他的背挺得笔直,一路上一个小时,他的肩膀就没塌下来过。

若干年前,我在爸爸的学校上学。他上课不说废话,教书利落,不爱找学生麻烦,算是人气很高的男老师。当时同班同学都跟着我,叫我爸“蒋爸爸”。一次课间操结束回教室,走在我旁边的男生突然朝着前面的人群大喊了一声

“啊,蒋爸爸!”

我被他叫得尴尬:“神经病啊,谁跟你说那是我爸!”

“你就看走路姿势,腰板!”

前面的男老师闻声回头,果然是我爹。

前几年,我爸稍稍有些发福。走在路上,我发现他背没有以前挺得直了。朝他肩上捶了一拳:“怎么回事啊蒋老师,怎么开始驼背了啊?”

我妈没有放过这个话茬:

“吃出的一身膘,你看这肉脖子肉背,像不像一个小老头了。”

这会儿,我爸刚吃完新年饭,喝得将醉未醉,正处于最兴奋的时候。时不时回过头跟我们娘俩说几句玩笑话,伴着酒气声音极大,背却挺得比平常还精神。我看他那副脚底生风自得其乐的样子,也莫名高兴起来。

突然,我妈放慢脚步,拉开跟我爸的距离。轻轻对我说了一句:

“我现在明白了,你和妈妈这边的亲戚小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虽然他们也非常喜欢你,但没办法了,就是没办法交心了。”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我在脑子里回味了好一会儿。

从小我是奶奶带大的,和爸爸这边的亲戚们来往更密切,和妈妈娘家的同辈人缺少共同生活的童年交集。

懂事之后,我能感觉到我妈在这方面的“不舒服”,她希望我能和她那边儿的孩子打成一片,变成知心的朋友。所以每次和他们见面,我都尽量热情主动,可对面的那些弟弟妹妹们其实也不轻松,也是扛着“礼貌”和我说些自觉无趣的话。

这几年他们选择的道路和我不一样,我读书又越读越远。一年偶尔的见面聚会,很难说到一块儿去。

在这件事情上,我一直有些自责,觉得是自己social史上最大的败笔。却也不知道怎么跟我妈解释。

正想着怎么接话,我妈又说了一句:

“妈妈看得出来,你尽力了。都怪他们不争气。哎,不管了,没办法了啊。”

说完她松开我的手,松了松肩膀,接着往前走。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觉得我和我妈都各自长大了一点点。

生性敏感的妈妈试图以轻松的口吻和方式,为女儿和自己卸掉一些负担;而一直处于自责心态的我也终于能坦然地面对这根无奈的隐刺,这些年的心情和努力,原来都有人看在眼里。

各自长大一点点的我们,就在一次平常的散步里,淡淡地和解了。

我追上我妈,指着前面的我爸,说了一句:

“妈妈你看我爸的背挺得多直!”

这就是我喜欢散步的原因吧:因为它平稳、温和却又持续向前

散步能让一些沉重的话被轻松地说出来,随之带出的问题无需停留也无需解释,会被风迅速吹散,被脚步带着往前走,仿佛刚说出口就被解决了。


昨天白天陪 Silence去公司加班 ,亲眼看到他的工作状态,才知道这份工作的压力和强度,比我之前想象地还要大几十倍。

下班之后,Silence因为工作而情绪低落。我带他去理发,希望剪头发的过程能顺便剪掉他的一部分负担。等他理发的时候,我拼命翻豆瓣和微博,找出那些好玩的故事,拼命记在脑子里。

散步去吃饭的路上,我套着一副平常的口吻,密集地说出了刚刚恶补的段子。

他全程配合地回应和发笑。

就在我担心这反而增加了他还要考虑我感受的压力时,他突然用力握了一下我的手,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小小一句话就够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用心了。

那样的时刻,真是很感谢散步的大环境啊。

就算心里装的是烦恼,但眼睛里看到的是天上的月亮,脚下的石子,身边的小树。这些温柔的东西会保护你的心跳,让它处在最稳定轻松的节奏里。

散步带给我的感受,就像一些看似云淡风轻,实则真诚厚重、谁碰谁知道的友谊。

高中班里和我最要好的男生,怕以后会常常提及,给他取个洋气的名字吧,就叫“阿海”好了。

阿海还有一个要好的男同学,两个人是前后座,一起打球吃饭,连上厕所都要互相邀请一起去。

一次我和阿海聊起男生之间的友谊。

“男生是不是只要一起打球吃饭喝酒,就是一辈子的好哥们儿了?”

“当然不是。”

“那你们怎么判断友谊的浓淡?”

他给我讲了一件事儿。

上高三时,我们每天中午的午休时间都改成做数学题,俗称“小题狂做”。是“忍受着夏日午后噬咬心灵的瞌睡虫,强撑着眼皮做数学题”的反人类运动。

有一天中午,阿海突然上来一股情绪,吃过午饭后不想回教室做小题狂做。也不想打球,也不想去哪儿玩,就是说不清的一股情绪,就是想呆在宿舍。

他跟那个男同学说:“我不想回教室了。”

那个男同学听了,啥也没说没问,默默地爬上自己的床,陪阿海在宿舍待着,一直待到午休结束。

他说起这件事时,我隐约想起有一个中午,他们确实是在午休结束前匆匆回教室的。但表情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事后也并没有觉得他们的友谊上了一个层次,依然是一起打球吃饭上厕所。

可现在回想起来,突然被阿海讲的这件小事感动到了。

就像是那两次散步一样,是那种忘不掉的平常的小事吧。




一个养乐多味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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