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郭胜放下手机。他感受到一丝凉意，转头看去，远处的山起了雾了。它是白色的一点、是一絮，再是一团，直至满天都成了白茫茫的。郭胜坐在教室门口，一把老的藤椅安静无声，只有风儿偶尔吹动着什么。

学校对面的一小片竹子在轻轻地摇动，细细的雨点，好像能听到一点沙沙的响声。操场已经有了水洼，国旗湿漉漉的，天空有点暗，树上的叶子却更亮了。学校总有一些绿色的植被，高一点的是桂花树，低一点的是小叶女贞和红叶石楠，杜鹃长得不怎么样，胜在开出了两朵红色的花。

“老师，背书。”李佳慧怯怯地过来，书被她翻到了要背的那一页，端着书的两只手有些发抖，郭胜点了点头，她便兀自开始，一会儿，郭胜又点点头，她便飞也似地回去，高兴地叫一声：“我今天背了一课书了！”

她这一叫，班长钟会婷听着就不太喜欢，她侧头看了李佳慧一眼道：“我也就要背下了！再说，你还要默写呢！”

郭胜拿了凳子一直坐在门口，这会把眼光投到钟会婷身上，她觉察到老师的关注，说：“老师，背完书不能这样大声说出来吧，因为你说过一天看完书的时候都不能说自己今天读到多少页。”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两秒，没人说话，黄丽看了看老师，回过头去看钟会婷。她的声音更大，脸上有惊奇的表情，说：“我记得钟会婷今天早上就说了读到多少页书吧？”

“对对对！”钟俊也插上一句，他放下正在写字的笔，一激动坐姿也不管了，他朝了钟会婷说：“我记得钟会婷你今天你说你看到了98页了，你看的还是我的那本《唐诗三百首》呢！”钟俊说得欢喜又自豪，他从课桌里又拿出《日记大全》，高兴地喊：“我今天早上在看这个，我看到了57页了！”

黄丽站了起来，她急忙翻书找自己看到哪一页呢，一支笔不小心掉到地上，她就有点生气了。李佳慧把默写的生字默完了，郭胜看了一眼打回检查，她又悻悻地回到座位上。黄丽悄悄地问一句，她答一句，趴在课桌上不动了。郭胜刚想提醒一下坐姿，看到钟俊的身子还是歪的，《日记大全》被他翻得哗哗响，他正在和钟会婷讨论哪一本书好看呢！

“注意坐姿。”郭胜喊道。悉悉索索的所有学生都端正了一下。

“腿怎么放？”郭胜又说。瞬间，外八的、内八的、腿交叉的、搁椅子上的、搁桌脚的，伸直的、蜷缩的，一齐两脚并拢。

郭胜又摆摆手。坐在最前头的黄丽立马把手平放在桌子上，敲得桌子发出一声响。其余的学生做的也很快，李佳慧做完后悄悄地看了钟会婷一眼，从始至终，只有钟帆纹丝不动，因为她的坐姿实在是太好了。

“俊——”教室突然进来一个老人，郭胜坐在门边，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情况。来人是钟俊的奶奶，老人手里捏着三本作业本。她一边走进教室一边说：“俊，你看你的作业本总是不捡齐。”她叫了一声老师，郭胜接过本子，翻开又放下，说：“这些也不是，钟俊又没有做一点作业。”

钟俊把书包放在了地上，扒拉扒拉翻出一大堆本子。前头聊天聊得火热，这会面庞冰冷，眼睛懵懂，话是不会说了，他安静地一页页地翻动。

“你再找找？”奶奶有点急了，“看看课桌里有没有？”钟俊又把课桌里的书啊笔的翻出来，他的座位旁边掉了一地的纸屑。黄丽小声地告诉他掉东西了，他捡起纸揉成一个团，末了还把钟会婷掉的纸拾起，说：“你掉东西了。”大概是看到自己座位旁边有泥土的缘故，扔完纸团他顺手拿了扫帚准备打扫卫生。

“你干吗？”郭胜说，“回来背书。”

很快，钟俊扯开嗓门背起了古诗。钟会婷反过头和钟帆一起齐读，李佳慧看了看，找了黄丽一起读了起来。

“你听，钟俊的声音落下来了。”郭胜笑着对奶奶说，“他背书都是用喊的，然后就是蚊子叫，过两分钟，我过去就会看到他在找笔找本子或者和谁聊天。”

“老师，手机我已经藏起来了。他爷爷管不到，多少也有些事，做作业是看到他做了就是做完了，做了一会还可以去玩一会。要么就是竹条，他也不怕，也不哭，还不说话。有时候我哄一下还好，比如背一课书一块钱……”

“我给他爸爸打过电话，有和你们商量吗？”郭胜问道，“我估摸着他可能会怕他爸爸一些。”

“他爸给我来过电话，他不怎么和他爸聊天的。”奶奶有点难过，“老师啊，带孙子难啊！好一点是惯了宠了，不好是害了坏了，打骂也不好，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儿子可能没意见，儿媳妇呢，是吧？以前做作业我都会守着，儿子说要让他学会独立，又说他拼音不好，买个电脑，可以多用拼音打字……”

“钟帆进步很多，态度很好啊！”郭胜接过话头，“黄丽呢，有点闹，数学是个大问题。”两个人聊着，家长里短，从钟俊谈到其他几个学生，又谈到钟俊。陆陆续续地有几个女生来背书，刚站到办公室门口还没喊报告呢，郭胜挥挥手她们就回去了。送走钟俊奶奶后，郭胜看看手机，已经快要下课了。

“老师！”一句轻轻地提醒，教室里的读书声从无从有，从小到大，几乎是一瞬间完成。在这短短的两秒中，坐在第一位的黄丽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的提醒脱口而出，以致刚出现在后门的郭胜感觉到滑稽，而后有淡淡的愤怒。

钟帆好像在写点什么，也可能是在画个什么小公主，她收起纸张的速度很快，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害羞，她看着老师，笑着开始独自背书。

李佳慧和钟会婷两个人围在钟俊的课桌边，钟俊拿着书正在翻页，钟会婷在催促着什么，李佳慧抱着书应该是在等待。听到黄丽的提醒后，两个人慢慢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钟会婷的声音起来了，再是李佳慧的读书声。

钟俊把书放下，他正在削铅笔，慢吞吞地一圈一圈地摇。郭胜摇了摇头，班上走了一圈，他又坐回到藤椅，腿翘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耳旁全是背书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