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土》
《选择》
10.12
我家的那一代,多呈严肃拘谨,沉默地容忍人世艰难,也都早早放下自己的向往,依本分和名分,去结果实。
10.13
这心力交瘁的一辈,常以自己的信条,强子女所难,年轻人一愤怒,就故意朝相反的方向去了。除了恐怖,知道这个世界的不见光处与文明的广袤距离,也体会出其间的矛盾。
无论大表哥多么理性警醒,也不曾从金钱的力量中获得过愉悦。以反人性的冷眼看,这近乎嘲讽。
看上去温顺,在感情上则取逆,相信不独自苦熬下去就对不起自己。
“记忆要是存在于肉体之外就不再是记忆,因为它不知道自己记住的是什么;因此,当她不在了,一半的记忆也就丧失,而要是我也不在了,整个记忆都得终止。是的,他想,在悲痛的存在与不存在之间,我选择悲痛的存在”。
《难老》
一个赶车的老者说,我少年时候第一次赶车,觉得要一辈子这么活真是怕人,现在,我真的干了这活一辈子。
10.14
《吃枣的老虎》
对我姥姥来说,活着是无始无终的溪流,过去既不值得记忆,也不值得自豪或羞耻。
她的童年在盛产暴民和香油的河北乡下
隔壁那间屋子里,枯坐着那个跟她过了七十六年的男人,他俩都忘了彼此还活着。
从来不生孤愤的怨气,不理睬他的气恼
10.18
但他们这些男人总爱卖弄危险
臊眉耷眼
《桃园,地瓜》
她们于世上的活着,从做小姑娘到垂垂老矣,怀抱着秘诀般的忍耐。
在近似的严苛中,人的沉静似乎都差不多,否则能怎么样?当然也有异禀
佛教进入中国而盛行,浅显的现象,是提供了好解释,穷苦人信了之后更加安静和分散。至于“中国人是压不垮的”还是早已贴在地表无从再压,我分辨不出来,也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为之自豪,起码,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或一个民族身上时,是不同的。何况,刚获得一点儿哀伤之际,就优哉游哉地玩味起来了。
《渡河入林》
所得的越少,越容易充满感激。
我总苦恼于如何安放虚无的东西。
珍惜记忆的人,反倒先被遗忘。
他透过简洁的洞察力,对我的将来忧愤交加,我也只好依逆子的本分,抱以冷漠的自闭。
并不觉得自己是无根的人,即便陷入绝望,仍不接受模棱两可的经验。
自然界里长大的人易唤起,还因为保持着拔腿就跑的原始敏感。艺术点儿说,因为生与美好都不易获得。
现在简单,打开手机,稀里哗啦地响一气,“怎样爱你都不嫌多”,把流动情绪火速吸收一下就睡了。
没有学点儿知识就觉得谁都欠自己的或自己欠谁的,能在闭门写回忆录之外干点正经事儿,发明蒸汽机或者永动机。
向内寻找最大的诚实态度,默想人类和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思想活跃、心怀鬼胎
有几分歪才便只会说嘴,无非只就考不中而已
后者遗愿把自己写着玩的诗都烧掉,只是淘气而已。
强制性追求精进。
他不愿见到世上还有我这等口是心非之辈
要反对什么就该真的去反对,无所用心,饱食终日,浪费自己和别人的生命没有意思。
10.19
《愤怒闲谈》
狼狈生活,却没有配得上的才能。
我那时年轻,轻信自己能耐受折磨
他的死带给我的狂怒,是所谓最后通牒中的“放弃幻想,认清现实”之类的绝望:那个破破烂烂的梦早就不堪再做下去了。
她就竭尽全力地盯着我的脸,想要记住它,但是想起来并没地方记住我
没想过她看到了什么,那时我即将知道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为了后面的人,才跌跌撞撞地走。
你以前整天瞎写,你在写什么?
大概是庆幸我没当真动过要当作家的念头。
在条挤满了尿骚、剩饭和药水味儿的走廊里,任何人都不该死在这么个地方。
在那种等级里待久了,即便是好人,也难免促狭猥琐,不太留意平常人如何度日。
我那时已窘迫到无力讲道理,所谓愤怒,不过是填补丧失的自尊心而已。
只记得要羞愤交加地躲避白眼和质询
阅世肤浅,因不理解而生褊狭:势利等级和欠钱不还,都是……起码现在是人之常情。
成人不气愤,不是因为拿雨有办法,而是接受了没办法。
但天是没有边际的,恐怕总逃不脱落入愤怒
以野蛮无耻为社交战妆
时常要面临势利的漠视鄙视或势利的讨好奉承,还长期被不认得的人代表,但愤怒越来越短小。大概伪饰久了,分不清他们诈骗勒索漠视辱骂的那人还算不算是我。
他们只是需要去诈骗勒索,对象凑巧是我,如果我只为自己愤怒,而对“一个相当长的……阶段”里的其他都情绪稳定,还不如情绪一律稳定的好,也公平些。
我似乎有过不顾一切将怒气传染出去的欲望,说不好是打算毁坏公物还是伤害不甚相干的人,起码不太在乎,真做出来,也会有自以为充足的理由,那些理由,是标准的歹徒似的理由。文明人待在野蛮的世界里痛苦愤怒,然而,野蛮人待在文明的时代里也很愤怒。
《无罪无罚》
人人都情绪激昂,像自己被谁耽误了似的。
按说,他们不约而同地取严肃拘谨地过活,也应有所信奉,但据我所知,好像并没有。
这行业,妙在模棱两可,自孔子起就没有说破是“可说呢”或“你说呢”,正好朦胧地掩护礼乐所不及,撑起来莫名畏惧和低微希望,也留下了阳儒阴道的含混里子。
不知道他充任沟通神秘职责的口碑如何
又牵着我大哥的手说你别往心里去,你的命虽重,不是念书的料。
比别人多活了这几十年,也只是多耐了几十年的辛劳。此时此际,知其不可奈何,又无事可做,天上面地下头,更分外与他无关联。
行话大概叫“超拔”,为众生举念,拔出苦海,含义是很动人的。
所谓终极问题,我家里人或许都没有严肃思索过,似乎也无能力。我所见到的,是他们大多敬惜德行,不因力微而放弃,面对无常,各自镇定坦然,我以他们并不完整的精神生活为荣
《基于同情的爱情观》
有则轶闻说,人艺排演《茶馆》,到康六卖女儿那场戏,背景里的年轻群众演员作出同情神色,于是之说这不对,应该是不屑,那时人看到这种事儿,想的是:“我虽然穷,至少没有卖儿卖女”。在宗教上左右逢源,在政治上好高骛远,军警临战时一塌糊涂。老故事里的法国人,也都有点儿像现代人。
对怪人怪事很溺爱。
觉得施加于它之上的种种寄托实在说不通,性欲当然是重要欲望,和什么人终日相处也挺要紧,但这就值得花样翻新地生死许之,就值得当事人生死许之后围观者都频频点头么?
没细想对“爱情”的同情是同情中最广泛、最好看的一种。
“何以遣有涯之生”
好纵情于同异性间的情爱也算得上可理解的嗜好搭伙之上,还有递补式的婚姻,几乎是受祝愿的。
这些窗户,那些年月,都不在爱情的各种说法里面。
生老病死实为一体,有身,然后又有情,何以见得有就比没有要好?又何以见得不如成佛深刻?我所能感到的,只有说来容易,并不易得,至少是要两个人对生活有一种共同的掂量,这掂量是清晰与不清晰之间的,或者表现为“不如随分樽前醉”,但总要有点儿与一场大酒相异的价值。
我还是赞成一位不肯娶少女的穆斯林老人所言:“连我都讨厌自己衰老的身体了,为什么要拿去强迫别人”。
《重婚》
这一代男人,也就这么过去了,连同他们带给女人们的愁苦,以及旁人的闲话。
《焦虑》
“世界天天在变,最初它大得使我焦虑和恐惧……”
由“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而“庆有余”。
人物则没有框架,真是活生生半圣半魔的人,而不仅仅是道德榜样。
可多数人对此兴趣不大,思想不能换棒子面,还是要“宁为太平犬”。虽说那太平,不像是给人过的,或者说,若大家都肯死心塌地做犬,盛世就基本在望。
《尘土》
10.20
《焦虑》
所说的稳定,是不是反正最后结果都差不多的意思?
乐观者看,人不会有单一而纯正的情绪,焦灼不算坏事,终究是因为看得比以前清楚了些,需做的只是再跑快一些。
“不要同情自己,那是卑劣懦夫的勾当”
《挪威的森林》
若是能不同样气壮地问别人“你为什么不奋斗”,就是很敦厚的涵养了。
惊叹大都市的事业和房价真险恶,把人压迫到以人道的作息为耻。
我打小就是脾气古怪的笨蛋,经家长反复观察,已是完全没有撵上那些“老谁家小谁”的希望了。
如今的小学数学,常让我赞叹自己果真是傻子
假如黑幕尽人皆知,阴谋人人有份
老庄如青霉素滥用,常见后果就是昧下是非羞恶,视奸恶为天道般不可更改,还精明地自诩全生或贵生,无辜受难或荣誉的壮烈,自然更是聪明人炫耀的笑谈,还要就一壶浊酒
除了这词句,章回小说在开篇和收束处,常出没僧道渔樵——捡破烂一样地把主人公点化走。
他们的行动,是选择不表态、不行动、不参与,模糊掉“在”与“不在”的界限,直至话题变得无意义,在当时,或许有机会效法,日后却日益困难。
至于隐蔽在人群里生活,该有的哀愁一样都不会少,还要引起旁观者哀愁。
10.22
罗伯特·穆齐尔
托马斯·沃尔夫
奥康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