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下暴雨,和另一个女同学一同回家,马路上的水齐脚踝,欢快、不停歇地往排水系统流,声音叮铃铃像一条小溪流过。雨伞下有两颗好动的脑袋,于是伞沿的雨滴落在发梢上,所以我们头发湿湿,裤管湿湿,鞋子湿湿。
妈妈想了一下说把鞋脱了吧,我透过漫上来的雨水瞧见脚丫踩在柏油马路上,像透过一条河看陷进河床的脚趾。地被泡得软软的了,我想。暴雨带来错觉。整个城市浸泡在雨水里,泡得软绵绵、干干净净,打伞的人显得情味十足。世界一方面由于反复冲刷被洗掉了一层污垢,难得得爽快清明起来,另一方面因着雨水蒸腾的雾气混着红绿灯含糊的光,有一种模糊的暧昧感。
我们高兴得要命,光着脚一路划着水回家,脚底蹭着柏油路,白日被晒得滚烫的柏油路浸在雨水里,一点高出体温的温热。脚底酥、痒且混着一点疼,奇异得不可思议的一段路程,我们快快活活地转动雨伞,泼出一朵朵雨花,像一条拼命抖水的多毛狗,喊叫着雨真像瓢泼下来的呀。
所以我现在听到哪儿刮风下暴雨就嫉妒得要命。我的雨伞躺在抽屉里荒废了大半年,南边的雨伞靠着墙角整个四月都不干。艾略特《荒原》里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因为“死了的土地滋生丁香,混杂着回忆和欲望”,我先前隐隐约约懂一些,知道生命从死者的葬礼上旺盛地生长出来,交替使人感到残忍。然而我现在再念《荒原》,眼睛却总离不开这句诗的后面一句——“让春雨挑动着呆钝的根”——岂止这一句,任何带走“雨”的诗句——“夏天来得意外,随着一阵骤雨”,“随着一阵湿风带来了雨 ”,我都移不开眼。放以前再正常不过的景物描写,现在都让我觉得不可得,因而格外眷恋。四月南方梅雨季一到,对我而言都显得残忍。那方雨不停,愈发衬得我这儿从来不下雨的生活干瘪混沌。我渴望雷声,也渴望点点滴滴,淅淅沥沥,滂滂沱沱,任何形态的雨,至少让我觉得天空也是有情绪的,我可以与它交流。而不是日复一日乏味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