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城的夜晚依然这么冷,寂静如同沉默的谣言被冷风吹遍窄窄的街道。钟楼上的古钟敲打着时间的鼓点,滴答滴答的叹息投影出死亡的模样。
沉沉的夜幕下,死神静静站在钟楼下等待着午夜钟声的响起,这是宿命的开始,太多的人不甘已注定的结局,挣扎与反抗是通向地狱之门的火把,你听,这个世界正在哭泣。
“铛铛铛”熟悉的钟声响起,死神整了整帽檐,一身黑色的打扮将他彻底融入了黑暗,他在黑暗中行走,这样才能看到光明下掩盖住的丑恶。
远处夜游神慢悠悠的飘了过来,对于同样在黑暗中游走的唯一同伴,死神也只是点头示意。
“嘿,死神,又去送信呀。”夜游神热情的给他打招呼。
他皱了皱眉头:“仲光,我再说最后一遍,我送的是邀请函,还有,麻烦你不要搞得我们很熟一样。”
仲光撇了撇嘴:“信和邀请函都差不多嘛,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们都相处了一百多年了,这难道还不够熟吗?”
“不想和你废话,我要去工作了。”死神扭头转身匆匆离开。
仲光在他身后做了一个鬼脸:“真是个奇怪的人,一百多年一起说过的话超不过十句。死神的性格都是这么高冷吗?还是我的浮游好。”
一想到心里那个太阳般温暖的女孩,他的脸便绽放了微笑。
六月的钟城毫无预兆般的下起了大雪,死神在白茫茫的街道留下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薄薄的邀请函在他手里略显沉重,毕竟这是一条生命的消逝。他的任务就是给将死之人送上邀请函,记录下他们的一生,陪他们再走完这最后短短的几分钟。
这一百多年来,他记录下国王辉煌的一生,也聆听过罪犯的虔诚悔过。太多的故事,藏在每个匆匆流逝的夜晚,悠扬的钟鸣为它们而起。
埋葬一个时代是个悲伤而又伟大的邀请。
他轻轻弹去邀请函的上的浮雪,将它展了开来,邀请函上的姓名是秋璇,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比利默默想着。
他来到了医院,轻轻推开了病房的门,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躺在床上,即使脸上布满皱纹也能看出年轻也肯定是个美貌女子,深邃的眼睛下沉淀的都是岁月的从容。死神站在她床前,恭敬的将邀请函双手奉上。老妇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将它接过来展开。
短暂的沉默后,老妇微笑着看着比利:“看来我马上就要去见我的主了,年轻人,走之前陪我说说话吧,好多年都没有人听我说话了。”
死神微微弯了弯腰:“夫人,这是我的荣幸。”
老妇指了指旁边的沙发,示意让他坐下。她拿起床头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静静的陷入了沉思。死神始终坐在沙发上,没有出声打破这个庄严的时刻。
许久,老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这辈子我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了他,我的挚爱,比利。”
秋璇在十八岁遇见了比利,那时他还小,十二三正是吊儿郎当的年纪,却对秋璇一见钟情。
第一次见面便一本正经的对她说:“秋璇姐姐,以后你不要嫁给别人,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娶你的。”
秋璇看着他稚气未脱的小脸笑着点头答应。殊不知,一句话,定下了一生。
十八岁正是恋爱的季节,那个青春期蠢蠢欲动的荷尔蒙的蛊惑下,秋璇恋爱了,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钟楼的夜晚,他们结伴而行,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路灯拉的越来越长,比利沉默的看着秋璇笑靥如花,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
当那份躁动开始褪去后,随之而来的争吵与摩擦使秋璇的心一点点疲惫,最终她选择了分手。她关上灯,拉上窗帘,在屋里无力的沉睡了几天。
她不知道比利在那几天夜夜站在她楼下望着窗台发呆,正是好勇斗狠的年纪,一个寂静的夜晚,他悄悄的把那个男人拉到无人的小角落狠狠打了一顿。然而换来的只是秋璇的呵斥。
“我不想看到你为那个男人伤心流泪,我喜欢你啊,秋璇。”比利大声的反驳。
秋璇看着眼前已和她一般高的比利,一阵心酸涌上了心头。
她摸了摸比利的头:“你还小,不懂什么叫爱情。”
比利失望的看着她,没有说话,低头走出了屋子,望着比利的背影,秋璇第一次才发现他的背影早已变得宽阔,就像一棵大树,然而这是一个落叶的季节。
比利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秋璇突然怀念起这个有点叛逆的小男生,有时她也会呆呆的想,也许答应了他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结局呢。
但现实是没有温度的,年龄就像一个不可逾越的鸿沟将他们分割在巴比伦的两岸。但在每次钟声的响起,她还是默默想着比利的模样。
过了很多年,日子就这样平淡的过去。秋璇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时间将她修炼成波澜不惊的温润女子。在众多的追求者里,她选择了一个成熟知性的男人,她早已过了爱做梦的年纪,平淡如开水般更让她有种心安的感觉。
在婚礼的那天,比利回来了,意想不到的出现在她的面前。没有太多的寒暄,多年前的男孩长成她梦想中男人的模样,青色胡茬的下巴,晒黑的面孔,眼睛里更是说不尽的沧桑。
问起他这几年去了哪里,他腼腆的笑了笑闭口不语,留下一句:“祝你幸福。”她坦然的接受,心里却有种涩涩的感觉,就像咖啡和茶搅在了一起。只是秋天飘下的落叶多了点萧瑟的味道。
比利留了下来,在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开了一家咖啡店,名字叫:“比利的秋天。”秋璇记得,他们是在秋天相遇的,又是在秋天分开的。
有时在街上遇到,两人也只是打个招呼,又匆匆的交错而过。有太多的话想说,又不知该从何讲起。唯有将未完的遗憾绞死在沉默中。
她怀孕了,身子一天天臃肿了起来,她心里是甜蜜的。一个小生命是每个家庭的见证者,然而每天的呕吐让她苦恼,后来她发现每天清晨门口都会有一篮山楂。她心里是清楚的,也没有去追问。
当她丈夫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走过咖啡馆时,她偷偷朝咖啡馆看了一眼,比利微笑着望着她,眼里藏着温柔,还有那一抹化不开的忧伤。她不敢再看,悄悄的离开,比利站在门口,手里拈着一片蓝色的树叶,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生活的模样并不美,它总是伺机给予人们致命一击。妊娠那天,她大出血,血库里没有她的血型。验了一圈,只有比利的血型可以配对。他伸出胳膊,医生有些迟疑的说:“她需要的血量太多,你想清楚,会有生命危险的。”比利签下了保证书,头也不回的进入了输血室。
她和孩子活了下来,他死了,是笑着走的。
知道真相后的她沉默了好几天,回忆倒灌进脑海,幻灯片不断播放着他们的一点一滴。见面时他那腼腆的笑容,放学时他在街口路灯等她时的背影,为了她出一口气的浑身的伤痕。原来,比利在她的生命里留下了那么多影子。
她去收拾比利的遗物,不多,就一个普通的木箱子。她好奇的打开箱子,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树叶,蓝色的芬兰树叶,灰色的布拉格树叶,黄色的冰岛树叶等等,全世界五彩纷呈的树叶汇聚在一起,拼成一个LOVE,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紧接着嚎啕大哭。
在现实与回忆的重叠中,她想起她许下的诺言。
十八岁的枫树下,她对他说:“小比利,如果你能为我找到全世界所有的树叶,我就嫁给你。”
那时的比利眼睛亮亮的:“我会的,秋璇姐姐,你会成为我的新娘的。”
十二岁的少年将她的玩笑话一字一句记在了心里。
“我的故事讲完了。”长时间的述说让老妇面色带上一丝潮红,“人呀,果然是一个奇怪的生物,永远都在失去,总以为自己拥有了很多,到最后才发现留下的只是满满的遗憾。”
老妇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笑着看着死神:“看来我的生命真的要走到尽头了,我看见比利向我招手,还冲我笑,还是那么傻。”
死神走过来握住她的手,脱下一百多年从未摘下的帽子,比利的面容赫然露了出来。老妇的眼睛微亮,然而已经将要油尽灯枯了,她眼里期盼着,渴望着。
比利看懂了,一如多年前,他微笑着低下头在她耳边耳语:“秋璇,我爱你。”
“比利,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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