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东初中毕业就不想读书了，那年他16岁。

外面的世界比书本有趣，他一个人跑去福州，打工，发誓要离开家乡的小镇。

结果工作没找到。

后来考上了龙岩农校，“那在当地也算是响当当的风云院校了”，他笑着说，“只不过它家头牌专业是养猪，我读计算机。”

入学时班上有30人，半年后，剩下7个。

他坚持了下来，理由之一是他拿得到奖学金。

“这么牛逼？”哥们问，

“谈不上，其实基本上只要不违纪，就能拿奖学金了。”他说。

2、

扛到毕业，去厦门，第一份面试就是“专业对口”的工作——销售硬盘。

可惜面试太紧张，错过了加入传销改变一生的机会。

转而加入了一家淘宝上卖衣服的公司，就在一家公寓上班，做设计。

结果人员的流失比农校上学时还快，三个月后，他已经成了管工和导师，负责带新人，又过了三个月，还在带新的新人，好好一个设计师，成了技术学校的培训老师，他决定辞职，自己干。

3、

干了没多久，堂哥打电话来，“想不想来秘鲁闯世界？”

“秘鲁在哪？”他心里一愣，查了一下，好远啊，“去”，他回复堂哥。

去机场的路上，他查了一下资料，知道了马丘比丘。

过关时被问要去哪，说了“马比个丘”啥的，结果被卡住了。

给蛇头打电话，连夜换了一个航班，还是被卡住了。

等了半年，不抱希望地再试一次，没想到反而轻松过关，人生真是个玩笑。

4、

第一次出国，“第一感觉是，外国人的味道好重”，他说，“但现在自己也是个外国人了。”

到了秘鲁，堂哥接风，倒时差，吃香喝辣，逛赌场，泡夜店，爽了没两天，苦日子就来了，在厨房帮工，学厨，一点都不会，长这么大，炒个青菜都能炒焦的。

而且厨房里都是当地人，他西语一句都不会，大家开玩笑，也不知道笑啥，就陪陪笑，越发觉得孤独。

5、

熬了两年，厨艺上手了，西语也溜了，出国的钱也还了，他接了个餐馆，自己做。

当了老板，钱是赚了，可苦乐自知。时间是自己的，也不是自己的。

餐馆不大，自己兼了厨师和收银员，忙起来时，两头往返跑，像是在荡秋千，划过来，划过去。

“要是找个老板娘，就不用这么忙了啊“，我们说，

“理是这个理，但遇不着啊，隔那么远，也不好耽误人”，他说，这话里有话。

6、

初中那会，喜欢一个姑娘，喜欢了七年。

刚来秘鲁时跟她表白了。

女孩的回复是，“我不想跟着一个男孩，对着手机谈恋爱。

我想有一个男人，可以在我感冒的时候，递我一杯白开水。

你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牵过手吗？”我问

“算是牵过吧”

“怎么说？”

“她坐我前面，有时候会故意戳她的背，她就会手甩回来打我，我就抓住她的手，算牵手吗？”

“算。”

“上一次见面是啥时候？”

“最后一次见在长乐机场，第一次出国。她来送我。那时候很傻的，给她买了车票，让她回去。她上车后，给我发消息，‘你还欠我一个拥抱。’”

“然后呢？”

“然后我就被海关卡住了。”

7、

他带我们去酒吧，都是本地人，灯红酒绿，活色生香。

点几瓶酒，我们靠墙坐着，看别人跳舞。

有妹子来邀请我们跳舞，他不肯去，强行拉他上来，跳一会，回墙边坐着，继续喝酒，看人。

他说他不会跳舞，也不会搭讪。“有时就是觉得累了，找个人多的地方， 静静看着，就当是休息，觉得世界还是很热闹的。”他说。

8、

他最喜欢的消遣，是忙了一天后，给自己炒个红烧鱼，玛卡炖鸡什么的好菜，再开罐啤酒，自甄自酌，偷得浮生片刻闲。

我问过他有没后悔，他说既过不恋，没啥后悔的。

我又问他未来有没打算，他说未来太远，打算不来。唯一能把握的就是现在。

“特么的，妹子邀请跳舞你都不敢去，把握个蛋蛋啊”。

编外：

有一次，意外接待了一个环球旅行的中国人，陆陆续续的，他的餐馆就成了环球旅行者在库斯科的据点，炒两个地道的中餐，交流点旅行的信息，或就是喝喝茶，用中文聊聊天，挺开心的。

大家说起小东，“这家伙够可以的”。

我认识小东也是个意外。

先是见到混沌，第一次见，我们在同一个时段走的西藏，尼泊尔，印度，还有后来的中东和非洲，有几十个共同认识的朋友，但之前从没见过。

没想到在库斯科碰着了，聊了没两句。“走，带你去见个人”，那人就是小东。（这让我和小东初见就有了共识：混沌这家伙“自来熟”的本领也太厉害了，他在西宁开青旅，不会外语却能浪荡世界，这大概是原因之一）

初见时，小东有点拘谨，人很随和，很快他就为这随和付出了代价。

聊了一会，“没订旅馆的话，楼上可以扎营”，他说，

再聊一会，我们就成了他厨房管吃住的帮工，擦桌子，切菜，削皮，炸鸡块，端盘子，看他炒菜，喊他出来收钱等……总的来说，干的活补不回吃下的大米，更是远远补不上他给我们做的地道硬菜。

唯一的好处，或是最大的叨扰，就是他的午夜小酌，多了两双筷子，四个嘴巴。（不仅是因为能吃，味道太好了）

更要命的是，第二天，他还被迫成了我的厨艺老师。（我单方面宣布的）

这趟学厨之旅，让我见证了通往大厨之路被堵上的绝望，但人生痛快的秘诀就在于屡败屡战，一蹴而就跟一见钟情一样没劲。

三天后，我终于踉踉跄跄地学会了“抛锅”，以及几道菜“理论上”的做法。“你是我见过的学得最快的人了。”他说，潜台词是，“哪凉快哪歇着，哥们可别烦我了”。

有天夜里，他说了几句梦话，客家话我听不太懂，但我猜他的意思是：“秘鲁的中餐馆那么多，你们为什么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Why？”

四天后，为了不让他对自己的随和过于悔恨，混沌昨天搭上了南下的夜车，我也终于要进山了，如无意外，会在马丘比丘的山里过圣诞节，提前祝各位节日快乐。

后记：

小东的餐馆在秘鲁库斯科，那有地道中餐，有各路奇葩的故事，可以微信支付宝换汇，可以帮忙西语翻译。聊得开心的话，还有沙发可睡。

如果你去库斯科，请替我问个好，就说，“你那个天资最聪颖的学生让捎个问候”，这样他就不会知道你是我推荐去的，也就不至于害怕展示他随和的天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