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赖皮

睡柳镇在常山宣宁境内,靠海,镇上人家多靠海谋生。江南小镇,多半繁盛,睡柳镇自也不例外。小镇上街道俱用青石板铺就,两边是商铺,牌匾上勾勒着或是粗豪或是清丽的大字,酒旗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镇子边的沙滩上,有海潮冲来的贝壳、鱼虾,有渔人晾晒的渔网,碧波翻涌的大海上,偶尔也会有商船经过。沙滩上散落着不少渔船,待到潮起时,镇上渔人便会出海捕鱼。捕到的海鱼除了自家食用外,也会到镇上贩卖,换回一些银两,买点别的东西补贴家用。

生在江南,只要勤快一点,多半饿不着。尤其睡柳镇还靠着大海,哪怕当真天不从人愿,水田颗粒无收,大海也能养育他们。

当然,活在海边也有活在海边的难处。常山郡这一带海岛密布,这些海岛上,盘踞着大大小小上百个海盗势力。这些海岛边上暗流涌动,礁石密布,大虞也曾派过不少兵力围剿,但大多徒劳无功。

就如同啸聚山林的山贼一般,不管哪个朝代,总免不了一些铤而走险,做无本生意的人。哪怕只要努努力,生活便能安逸,但总归没有无本生意来钱快。

对生活在海边的人来说,还有一个威胁,比海贼更可怕,那便是大海另一边来的倭寇。大秦末年天下纷乱,倭寇曾远渡重洋而来,在沿海一带肆虐,常山郡、东海郡深受其害。天下纷争的十多年,也是两郡百姓最苦最难的十多年。

睡柳镇得名于镇上的一棵老柳树,哪怕镇上岁数最大的段老爹,小时候都曾折过这棵柳树的柳条。老柳树历经沧桑,但每年春天,依旧吐丝发芽,在最炎热的夏日里,投下一大片阴凉。繁盛的枝桠就像一个躺着睡觉的人,因而得了一个睡柳的名号,整个小镇也因此得名。

夏日正午,天地间一切似乎都失去了生气,海面上金光闪烁,快要晃晕了眼睛。街道上看不到人,毒辣的阳光下,一刻也待不住。没有风,一切都是静止的。

老柳树下,懒散坐着几个人,赤着上身,只穿一条短裤,露出黝黑结实的身体。

每个人或是拿着破旧蒲扇扇着,或是直接用草帽扇着风,即便这样,身上汗珠依旧不断滚下来。

正中一个精壮汉子不耐烦扇着手中的破扇子,骂骂咧咧道:“这鬼天气,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精壮汉子年纪并不大,二十来岁,浓眉大眼,五官长得倒挺正派,只是眼中泛动的神色过于狡黠了一些。这人身材颀长精干,并没有过分壮实,一看就是水中好手。

精壮汉子手中破扇扇得越来越快,脸上也越来越不耐烦,终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将破扇往地上一扔:“不行,走走走,赶紧收了钱,找个地方消消暑去,老坐在这地也不成。”

边上另外一个汉子有些不情愿:“老大,还是歇歇吧,晚凉时再过去也不迟啊。”

精壮汉子指着说话的汉子破口大骂:“你还知道我是老大啊,快点快点,是不是皮痒了?”精壮汉子攥紧了拳头,关节一阵脆响。

几个汉子见状,顿时跳起,先前那汉子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不敢不敢。”

“那就赶紧的,磨磨唧唧,我都不怕,你们怕什么。”

精壮汉子走出阴凉,灼人的阳光洒在身上,他脸色一苦,但还是迈步向前走去:“快点快点。”

后面几个汉子哭丧着脸跟了上去,阳光下,几人的影子都要烧起来了。

精壮汉子叫陈阿生,水性很好,但并不是渔民,而是一个流氓。睡柳镇的人只要提到陈阿生,都要唾一口唾沫。当然,只是暗下里的。

这陈阿生什么事都不做,聚起几个同样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每月向镇上人收保护费。凡不交的,大家乡里乡亲,他也不动手打人,只是天天堵别人家门口。若有店铺的,就堵在店门口,让别人不得安生。最后实在熬不过,便也只能交钱了事。

陈阿生的脸皮就像浔阳城的城墙一般,不管别人如何辱骂,都乐呵呵堵在门口,直到交钱。别人不动手,这陈阿生也不会先动手,但若有人先动手的话,这陈阿生手上还真有几分功夫。

陈阿生自小父母双亡,靠着睡柳镇上的人接济长大,十多岁后,便离开睡柳镇到外边去闯荡,混了十多年,三教九流的人认识了不少,旁门左道也样样精通,还跟着混江湖的人学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微末功夫。陈阿生肯用功,人也灵活,加上过的一直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手上着实有几分功夫。否则的话,早就横尸荒野亦或被深山老林的野兽吃了。

二十来岁后,陈阿生回到睡柳镇,却并没想着要好好报答这些曾帮过他的乡亲们,反而做起了无本生意。

镇上福来酒馆的掌柜关老头曾让酒馆的几个看护教训陈阿生一顿,不曾想几个彪形大汉让陈阿生呼呼几拳打倒了。打倒动手的大汉后,陈阿生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坐在酒馆门口。关老头虽气不过,但最后只得给些银子将这祖宗打发走。

除了脸皮厚,陈阿生也贪,只要是睡柳镇的,每一家都要交钱。有钱的交银子,没钱的给几个铜板也行。至于哪家要交银子,哪家铜板就能凑数,陈阿生自己心头有数。像福来酒馆的关老头,每次不给个几两银子,陈阿生就坐在门口不走了。

当然,陈阿生打出的口号也响当当,这只是笔生意,只要交了钱的,他陈阿生就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以命换钱。胸口拍得当当响,口号喊得响当当。但这只不过让睡柳镇的人愤恨不平外,又多了一些鄙夷。

镇上人暗地里直呼陈阿生白眼狼,后来觉得不能侮辱了白眼狼,白眼狼总归也是狼,他陈阿生只是条狗,还是癞皮狗。陈阿生也确实够混够赖皮的。只要别人不动手,陈阿生就很少动手,他的招式只有一个,那便是耍赖。要是知道这小子会长成这么个祸害,还不如当年直接扔海里淹死得了。这话只敢背地里说说罢了,不过,陈赖皮的名号,倒是暗地流传了开来。

当然,愤恨之外,还有一丝感慨。这陈阿生很有几番本事,拳脚功夫厉害,也是睡柳镇水性最好的人,只是可惜不学好,这或许便是没爹没娘教养的可怜吧。

陈阿生与几个手下尽量拣着有阴凉的地方走,进入镇上,本来不少人家正开门乘凉,见到陈阿生几人后,伸出的头缩回去,砰砰砰,大门全关上了。

毒辣太阳下,陈阿生也不好赖在门口,否则能被晒死。不过,陈阿生嘴上却一点也不闲着:“李叔,下晚凉的时候,我到你这边来,要几斤卤味,这个月的钱,嗯,你给我十来斤酱肘子就成了。”

“方伯,待会我来要几斤上好烧刀子,这个月的钱,到时候你看着给几个吧。大热的天,你也不能让我白跑了不是。”陈阿生还有一条规矩,若碰到实在不愿给钱的,拿点吃的喝的也充数。

除了几声冷哼外,再也没有任何回应。尽管毒辣的阳光让人心烦意乱,但陈阿生嘴上依旧很亲热。做生意嘛,对客人态度自然要好。

一路走过去,睡柳镇一下热闹起来,乒乒乓乓关门声不绝于耳。走到最后,连陈阿生脸色都有些尴尬起来。他一挥手:“到福来酒馆去。”

远远望去,福来酒馆大门敞开,关老头拿着一把扇子坐在门口乘凉,看到陈阿生带着一帮人走过来,倒也没像别人一样往里走关门,只是翻着老眼看向陈阿生。

作为睡柳镇上最大的酒馆,自然没有白天关门的道理,更何况,酒馆中还有一些过往商人在歇脚乘凉,等到天气到晚时再上路。

陈阿生走到近前,脸上堆出笑意,亲切喊道:“关老爹。”

关老头头一偏:“要是我有你这么个孙子,我早淹死他了。”关老头头顶只剩几根头发,身上的肉垂下来,眉毛稀疏,脸上向来挂着和蔼笑意。只不过看到陈阿生后,脸上掩饰不住厌恶。

陈阿生也不恼:“关老爹,这大热天,您消消气,上了火可不值当了。”

关老头白了陈阿生一眼:“又来要钱?”

“可不是,关老爹,你看这一月时间可又到了。”

关老头站起身来,手中蒲扇直摇动,上上下下打量陈阿生一眼:“臭小子,我说你怎就不学好,凭你这一身本事,做什么混不到饭吃?非走这条狗都嫌的路。”

陈阿生道:“关老爹,这你可就不对了,我这不就是凭本事吃饭吗?你们给我钱,我保护你们安全,这本来就是一笔生意嘛。”

关老头操起手中蒲扇向陈阿生打了过来:“油嘴滑舌,狗屁道理。”

陈阿生闪身躲开:“关老爹,您这一大把年纪,就不要乱动了,小心伤了身体。”

关老头站定,手中蒲扇指了指陈阿生:“嘿,我收拾不了你,但今天自有人收拾你。”关老头冷笑两声,缓缓挥动手中蒲扇,站到边上。

陈阿生站直身子,便见酒馆里走出一个少年公子。大热天气,仍穿着长袍,但身上不见丝毫汗水,一走出来,陈阿生突觉得心中一寒。

长袍是上好的丝绸制成,腰间配着长剑,悬着玉佩,剑眉星目,丰神俊朗,只是看着陈阿生的眼神,不是那么友好。

陈阿生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拱手抱拳道:“这位少侠好。”

关老头手中蒲扇指着陈阿生道:“这是和州如意剑派的凌少侠。”关老头鄙夷地看了陈阿生一眼:“人家的如意剑法,可比你那三脚猫功夫厉害多了。”

陈阿生撇撇嘴:“关老头,你这是找人来对付我了。”

关老头挥舞着蒲扇道:“是又如何,嘿,我看你小子还真入了邪魔歪道,好像你勒索我的钱是天经地义一般,你这臭小子,当真要好好治治了。”

说着,关老头对凌中行拱手道:“凌少侠,这小子平日鱼肉乡里,你们习武之人,不就是为了行侠仗义嘛。好好教训教训他。”

凌中行微微点了点头,云淡风轻道:“这位兄弟,偷鸡摸狗的事,向来不是长久之道,希望这位兄弟能听从老人家的教诲,及早收手。”

陈阿生白了凌中行一眼:“你什么东西,我的事哪轮到你来管?年纪轻轻,倒像个老头似的。再说了,我这是正当生意,不懂就不要指指点点。你是如意剑派的,我还铁剑门的呢。”江湖上讨生活的时候,陈阿生自然听过和州如意剑派的名头。没办法,江湖上闯荡,对那些绝不能惹的人,肯定要记得清楚。但打死陈阿生也不信,睡柳镇的关老头,能找来如意剑派的人对付自己。

凌中行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和州如意剑派,虽不属天下七大派,但也是除了七大派外最顶尖的门派。如意剑法在江湖上是顶尖功法,门主凌虚谷也是一方豪杰。

身为门主之子,凌中行自小习练家传剑法,本身就聪慧,加上有一个严厉的父亲,虽然还年轻,但剑法已然小成。此番出门历练,便是开拓眼界来的。每到一处,如意剑派的名头都好用得很,各处的江湖朋友都给面子。

路过睡柳镇时,听关老头谈起陈阿生的事,向来行侠仗义自居的凌中行自然要打抱不平。在他看来,这是手到擒来的事。不曾想,竟被小小的地痞流氓给侮辱了。

凌中行脸色沉了下来:“这位兄弟,听说你也有些功夫,我辈习武人士,不能行侠仗义,也不该祸害乡里。”

陈阿生显然先入为主,将这凌中行当做关老头找来的打手,只不过假冒如意剑派的名头罢了。他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大热天,要动手的话,就不要叽里咕噜了。”

说着,陈阿生退后几步,拉开架势:“动手吧,胜了我,比说什么都好用。”

凌中行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上前两步:“既然如此,这位兄弟,我便不客气了。我们定个规矩如何,我赢了,你就此收手如何?”

陈阿生猛然断喝一声,身子一纵,一道鞭腿向凌中行攻了过去:“叽叽歪歪,像个娘们。”

凌中行再也忍不住,低吼一声:“那我便不客气了。”他也不用剑,双手一探,抓向陈阿生脚踝。陈阿生双腿一弹,变了方向,分抽向凌中行胸膛和小腹。

凌中行不曾想到,这陈阿生功夫如此凌厉,原本只将他当是普通地痞流氓,虽然关老头说陈阿生功夫不错,但他也一笑置之。一个地痞流氓的功夫能高到哪去,不过是关老头没多少见识罢了。

退一步讲,就算陈阿生有些功夫,与自家如意剑法比,不知要差到哪去。只不过,凌中行托大,不曾用剑。大意之下,见陈阿生双腿分袭向胸口、小腹,变招已然不及,不得已之下,只得向后退了两步,避让开去。一招便被人逼退,凌中行白净的脸上黑了下去。

陈阿生闯荡江湖的时间可比凌中行长多了,一切都是生死间磨炼出来的,简单实用,凶狠而凌厉。

落地后,陈阿生再次纵起,半空转了个圈,飞起一腿再次踢向凌中行的侧脸。

凌中行退了两步后,毕竟家学渊博,已沉下气来,腰身一拧,陈阿生的鞭腿贴着他的鼻尖踢了过去,劲风撕裂。错开后,凌中行断喝一声,身子猛然旋起,踢向陈阿生小腿。陈阿生听得身后破空声,双手探出,按在凌中行腿上,翻飞而起,从凌中行头顶跃了过去。凌中行被陈阿生一按,向下落去,好在他反应够快,才没摔在地上,踉跄一下,随即站稳了身子,看向陈阿生的眼神,闪烁着冷光。

陈阿生拍了拍手,正准备说几句奚落的话,蓦然只见一道电光袭来,他脸色一变,只来得及迎着剑光方向摊开手掌,噗嗤一声,长剑顺着陈阿生手掌刺了进去,在陈阿生胸口停了下来。

手掌上的疼痛让陈阿生的脸有些扭曲,他冷眼看向凌中行,怒骂道:“你耍赖。”

凌中行冷笑一声,手腕一用力,抽回长剑,带出一道鲜血,不屑道:“又没说不能用剑,你自己大意罢了。从你一个无赖口中说出耍赖这句话,当真好笑。”

凌中行从怀中掏出一面雪白丝帕,擦拭着剑上的鲜血:“你的血沾上我的剑,是你的福气。”

陈阿生狠声道:“再来过,我还没有输。”事实上陈阿生明白,以刚才那一剑的凶狠凌厉来看,若是用剑的话,自己多半也不会赢,但起码不会输得这么莫名其妙,他不服。

凌中行冷冷看了陈阿生一眼:“若不是我手下留情的话,你已经死了。一个小痞子而已,装什么硬气。”

看着手掌还在流血的陈阿生,关老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之色,不过,随即眼神便冷了下来,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子,扔到陈阿生脚下:“臭小子,看在你爹娘份上,拿着钱去治伤吧,你好好想一想。”关老头伸出粗壮的手指指了指陈阿生。

灼热的暑气在傍晚来临的时候,渐渐消散了。福来酒馆中逗留的商人趁着晚凉准备再往前赶一段路。随着夜幕笼罩下来,天地间有一丝凉爽晕染开来。

陈阿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沙滩上,嘴中叼着一根草,看着月光下明明灭灭的海面,听着不远处镇中传来的喧闹声,心中虽有些不是滋味,但脸上却一片不在乎。

手上的伤口缠着薄薄的纱布,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若不小心照看的话,伤口很可能会腐烂。

在关老头的挽留下,重创了陈阿生的凌中行留在了睡柳镇,福来酒馆正举行一场宴会,来欢庆凌中行替睡柳镇解决了一个祸害。

陈阿生不时将一块块鹅卵石往大海中丢去,月色下,涌动的海面泛起圈圈涟漪,但很快便消失不见了。一边扔着,陈阿生一边嘀咕:“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因为偷袭才赢了我。这不算赢,说起话来人模狗样,一旦动起手来,却偷偷摸摸,哼。”

“不行,输了就是输了,哪还有什么脸留在这里,不如到别的地方去,反正这么大地方,难不成还会饿死?”

“哼,若老子心狠的话,这些人哪还能活得好好的,一个个的,仿若我要吃了他们一样。”

“不过这样的事情,做起来终究名声不好。可这本就是一笔买卖,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发财的办法。又不是白收他们钱的。”

耳边的喧闹声再次隐隐传来,陈阿生再次将一块鹅卵石往海上丢去。然而,这回却并没有听到落水的声音,反而像是砸中了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响。

陈阿生一下警惕起来,沉声喝道:“谁?”

黑夜中,没人答话,借着月光,陈阿生眯眼向前看去,便见一艘小船被海浪冲到岸边,船上翻下十几道黑影,快速朝着陈阿生冲过来。

黑影都很矮小,但速度飞快,月光下,他们手中的长刀闪烁着冷幽光芒,嘴里叽里咕噜说着陈阿生听不懂的话。

陈阿生脸色一变,猛地跳起来,朝镇上跑去:“倭寇来了,倭寇来了。”沉寂的夜色被打破。

尽管大规模的倭寇多年不见了,但小股过来淘金的倭寇却并不少。而正因为人少,这些倭寇更加凶狠,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会被屠杀殆尽。

酒馆中热闹还在继续,突然间,一个人连滚带爬冲了进来,吓了所有人一跳。凌中行眉头不由皱起,身形一纵,飘身到了来人身边,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人目光都看了过来,而随着酒馆里安静下来,外面混乱的声音传了进来。来人大口喘着粗气:“倭寇……来了。”

小镇的东边,屠杀已经开始。

混乱的人群四散奔逃,那些矮小的黑影一脸狂热的兴奋,口中叽里咕噜,挥舞着手中长刀,追着逃散的人群乱砍。

酒馆中的人开始疯狂朝外涌去,疯狂的人群中,凌中行也不由自主地朝前涌去。关老头被人潮挤到了凌中行身边,一把抓住凌中行衣袍,哭喊道:“凌少侠,你可一定要救救我们睡柳镇啊。”

凌中行没有丝毫犹豫,刚想点头,突然间,他身体一怔。正前方,一个矮小的黑影追着孩子直奔凌中行这边而来,黑影三步两步追上前方哭喊的孩子,手中长刀没有丝毫犹豫,将前方哭喊的孩子砍成两半,哭喊声戛然而止,黑影的狞笑声却清晰传了过来。

凌中行身子猛然一僵,从小到大,他何曾见过这么惨烈的景象。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脑海中一片空白,他甚至已经忘记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拔剑。

当一个剑客忘记怎样拔剑,他就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浑身是血的黑影朝着凌中行这边冷冷看了一眼,突然挥舞手中长刀,叫嚣着朝凌中行这边冲了过来,杀气凌厉,势不可当。

凌中行身子又是一僵,不过,这回他很快动了。他并没有拔剑,他似乎也忘记了拔剑,他手腕一翻,抓住身边关老头的肩膀,将关老头向冲过来的黑影扔了过去。

随后,他身形一转,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下,消失在了夜色中。这血腥的战场,终归不是想象中快意恩仇的江湖。

也不知凌中行哪来的力量,单手便将关老头给扔了出去。死亡面前,为了活命,或许真能爆发出可怕的力量。

疾驰中的黑影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停下身子,手中长刀挥起,对准了砸过来的关老头,一刀便可以将其劈成两半。

混乱中冲出一道身影,将那倭寇撞了出去,随后手一兜,接住关老头。但毕竟是一个大活人,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那人带着朝后退了几步,不过总算站稳了身子。

身上脸上沾满鲜血的陈阿生朝着关老头笑了一下,仿若恶魔:“关老爹,赶紧逃命去吧。”

说着,陈阿生突然一声大吼,挥舞着手中的半截锄头,朝着前方黑影冲了过去。在陈阿生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嗷嗷大叫的黑影,向陈阿生追杀过去。

睡柳镇上起了火,一片混乱。几乎所有的倭寇都被陈阿生吸引了过去,火与鲜血中,时间似乎已经停止。

倭寇肆虐过后的睡柳镇,又恢复了平静。由于陈阿生的牵制,虽然镇上有不少伤亡,但总归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随着宣宁县驻军赶到,二十三个倭寇全被杀掉了。陈阿生一人就杀了八个。正因为陈阿生一下杀了五个倭寇,剩下的倭寇才被激起怒火,全都去追杀陈阿生,其他人因此才得以幸免。而在追逐的路上,又被陈阿生见缝插针杀了三个。

阳光依旧毒辣而炽热,正午的街道上,依旧没有什么人。陈阿生的左臂吊在脖子上,与倭寇追逐厮杀时,被凌中行刺伤的左臂本就不怎么灵活,又被砍了一刀,不过幸好没伤到筋骨,休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

一路过去,陈阿生收了不少钱,不由心情舒畅,天气似乎也没那么热了。

福来客栈门口,关老头依旧坐在门后乘凉,见到陈阿生,立刻站起身来招呼陈阿生过去。

陈阿生走到近前,便见关老头递给陈阿生一袋银两,足有数十两。

陈阿生愣了一下,随即将钱袋接过来,从中掏出五两银子,将钱袋又还给关老头:“我早说了,这是一笔生意。既然是生意,讲好的价钱就不变。只是你们一直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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