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星城,孩子们爱唱一首诗歌:“九星国中九星城,九星城中安与琴,安琴天涯各两路,国富民安永太平。”
这诗歌,讲的是九星国最富裕的安家与琴家,648年,安家千金安菱郁与琴家少爷琴七闳成婚,但不久后坊间就流传着两人不和的消息。650年,琴七闳写下一纸休书后失踪,半年后安菱郁去世,安琴两家决裂,九星国经济政治局面开始陷入混乱。
而在这之前,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天作之合。
琴家是制作灵器的世家,琴七闳天资聪颖,又自小爱玩弄灵器,七岁时就因改造了寻物灵器而闻名天下,俊秀的样貌和不俗的背景使得他十分受人欢迎,渴望展示自身才能的他在十七岁时乔装参加了全国灵器大赛,他发明的医用灵器再次引起广泛关注,身份曝光后,他的名字更是家喻户晓,成为了九星国的姑娘们最想嫁的男子。
安家是医药世家,治愈术举世闻名。安菱郁六岁时已学会了治愈术,七岁时能背通整本医学圣典,十岁时的医术已经能和长辈们匹敌,安菱郁虽为名门后代,但毫无大小姐脾气,文静踏实,温柔善良,关心民间疾苦,十七岁时被选为九星国大使出使各国友好交流活动,她比琴七闳小一岁,自小爱慕琴七闳,琴七闳的医用灵器能完成也有她的功劳。他俩可谓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琴七闳觉得安菱郁聪慧过人、乖巧可爱,安菱郁欣赏琴七闳创意丰富、有勇有谋。当琴七闳的父亲向安家提亲时,琴七闳并没有反对,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成亲,而菱郁是个不错的女孩。
可一切却在琴七闳遇到娑朦莎之后发生了转变,琴七闳开始认识到自己从没有爱过菱郁,但父亲不容许他悔婚,他被逼着和菱郁成了亲,犯下了自己无法容忍的大错,也因抛下菱郁变成了人人皆知的负心男。
那年,琴七闳20岁,刚和菱郁订完婚,他碰到了一个疯乞丐,疯乞丐抓着他的衣袖嘴里不停地喊着“柏渊”“娑罗树”,他没理会,当晚却梦见自己去了柏渊,梦里的他一直抬头望着一棵参天大树,莫名的悲痛心情令他醒来后十分难受,告别了家人和菱郁,他决定一个人去柏渊走走,“菱郁,你知道吗,有一个地方叫柏渊,传说那里曾经有两棵千年娑罗树,如今却只剩下一棵了,我想去看看,你等我,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
菱郁知道,七闳自小贪玩,成亲对于七闳来说是件太过慎重的事,她愿意等七闳游历后回来,只是没想到,回来的那个人却再也不是原来的琴七闳了。
盛夏的柏渊绽放着满地的蜀葵花,琴七闳远远地望见了梦中的娑罗树,它孤独地立在天地之间,不知为何,七闳总觉得那棵树很熟悉,就好像他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很多人都觉得它孤独,你觉得呢?”不知什么时候,一个漂亮的姑娘站在了他身旁,她望着那棵娑罗树灿烂的笑着,阳光洒落在她明亮的眼眸里,她忽然转过头笑意盈盈的看着琴七闳,刹那间,琴七闳明白了来这里的意义。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琴七闳情不自禁地看着眼前明媚的姑娘,姑娘俏皮的眨了眨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琴七闳顺着姑娘的目光看向另一棵只剩下树根的娑罗树,“它一定很孤独吧,因为另一棵娑罗树已经不在了。”
“你知道它们的故事吗?”
“知道。传说,得千年娑罗树灵,食之,便可起死回生,可这是天下不容的禁忌。魔兽天囚为救主人云兮子不惜违反禁忌,在柏渊一战中打败了一对娑罗树灵,吸食了其中一棵的灵力,而另一棵,由于灵力失散无法再幻化成人形,被永久的困在了这里。”
“这是传的最多的故事,可大家都不知道,这棵还活着的娑罗树叫娑朦莎,那棵只剩下树根的叫娑珂泽,他们修行千年,好不容易才成年,他们说好要云游四海,他们已经去了萤火之森、兽城、柏渊,即将去九星城订婚,可天囚却出现了紧追着他们不放,娑珂泽为了保护娑朦莎决定假意跟天囚走,他留了一丝魂魄在树根里,他说他一定就回来,于是娑朦莎一直在这里等着,守护着那丝魂魄不让它散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百多年。”
“那娑珂泽还没有回来吗?”
姑娘听了琴七闳的问话却忽地一笑,“嘻嘻,你听得好认真,故事是我编的啦,你好呀,我叫娑朦莎。”她笑嘻嘻地看着琴七闳,指了指背在身上的画板,“我喜欢画画,你呢?”
琴七闳将信将疑的看着娑朦莎,“你为什么要编故事说给我听?”
“笨啊。人们来这边,看这棵树,无非就是想探索它背后的故事,难道你不好奇吗?可是故事啊,一点意义都没有。”娑朦莎的脸上依然挂着阳光灿烂的笑容,心中却掠过几丝悲凉,娑朦莎还是娑罗树灵,娑珂泽却早已转世为人变成琴七闳了,那丝魂魄诉说着不甘心,诱使琴七闳来到了柏渊,可如今的他们之间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了,人灵殊途。
可她依然觉得开心,因为他到底还是回来了,她要在他面前展示自己最美丽的样子。
“不如我给你画张像吧。”说着,娑朦莎就拉着琴七闳坐到了娑罗树前,“嗯,你就这样站着,不许动哦。”琴七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听娑朦莎的话,他安静的站着看着认真画画的她,从日中到日落。
画像中,有满地盛开的蜀葵花,有参天的娑罗树,还有一袭青衣微微笑着的琴七闳。
待娑朦莎画完后,琴七闳收好了她赠给自己的画,把干粮分给了她一半。清风微拂,他聊起了小时候,她形容着萤火之森的美丽风景,他又谈起了菱郁和婚约,她笑说着兽城的趣事,不知不觉夜已深,整个柏渊被月色笼罩,他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星河,月光映射在娑朦莎美丽的眼眸里,她微微笑着,手指在空中轻划,似是想要触碰那份光亮,“你看,月光,在哪里都很温柔,据说,你想念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抬头跟月亮说,月亮就会帮你把思念传达给他。”
那一夜,琴七闳把月光和娑朦莎印进了心里。他不知道是何时进入了梦乡,梦里也遣卷着温柔,似乎心里的每个角落都是娑朦莎的笑颜。他还记得睡着之前看着娑朦莎的美丽侧颜,会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可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生怕打扰了她。睡梦中的他不自觉的勾起嘴角,像是娑朦莎正在他身边欢笑,漂亮的眼眸里映射出灿烂的光芒,但当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偌大的草原上只剩下了他一人。
他焦急地、慌张着走遍了柏渊,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娑朦莎,他又回到了娑罗树前,想起了娑朦莎说的故事,那残缺的树根是否真的贮存着魂灵?他难以形容见到这两棵娑罗树时的熟悉感,直到回九星城的路上,他才一瞬间想起了曾经。
树,生而有灵。从记事起,陪伴在他娑珂泽身旁的就一直是爱笑的娑朦莎。那时候的他们哪里也去不了,娑朦莎时常爱幻想,她爱听路过的人们讲的故事,然后又爱把故事添上想象的色彩绘声绘色地讲给娑珂泽听,于是娑珂泽总是不厌其烦的把故事听好几遍。娑罗树生长百年后就有了人形,宛如人类的幼儿模样,千年后终于成年。人类说,成年后就可以成亲,娑朦莎很想成亲,她最向往去的地方是九星城,九星城有条月亮星河,月亮星河上有九星,许多恋人们不远万里去月亮星河见证爱情,在九星下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以期待九星闪耀,给予他们最真挚的祝福。
可最后,娑珂泽也没能陪娑朦莎去。
快马加鞭回到了九星城,琴七闳恳求父亲取消婚约,琴父自然不同意,七闳难以向父亲解释清楚原因,也不知如何面对一心等待着他的菱郁。眼看着婚期即将来临,他决心逃婚,又不愿伤害菱郁,只好向菱郁说出了实情。让他没想到的是,一向善解人意的菱郁联合了父亲逼迫他成亲,并给他下了迷幻药迫使他进行了房事。
他心心念念着娑朦莎,又怎么能爱菱郁。哪怕被众人憎恨,他还是跑到了柏渊,在娑罗树前跪了一天一夜,他向娑罗树反反复复诉说着关于娑珂泽的模糊记忆,直到土地灵告诉他,娑朦莎早已离开,就在他们相遇的那个晚上,娑朦莎带着那丝魂魄去了月亮星河。
“娑朦莎知道,你此生已为人,她不愿打扰你的生活,她带着过去的你走了,你也别再去找她了。”
“孩子,你又何必执念太深。”
回到了九星城的琴七闳再也没有制作过灵器,他一天一天的流连于月亮星河,他学会了煮柏渊赫赫有名的清茶,他在自家院子里种了满地的蜀葵花,他把娑朦莎送他的画珍藏在床底,他望着月光时常想起她。
菱郁给儿子取名为思闳,琴思闳,她想念那个曾经喜欢着她的、会温柔待她的琴七闳,而不是眼前丢了心的琴七闳。每次念起思闳的名字,菱郁就仿佛看见了那道孤寂的青色背影。菱郁知道,七闳从没有爱过自己,她却不愿看着七闳痛苦,她偷偷帮七闳搜集着娑朦莎的消息,她猜想娑朦莎兴许会去找云兮子复仇,于是也留意着关于云兮子和天囚的一切消息。在他们成亲后的第三年,她让七闳写下了一纸休书,解除了两人的婚姻关系。
“听说云兮子去了柏渊,七闳,碰上他你一定要小心,这颗丹药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琴七闳接过了菱郁的丹药,他深知菱郁的好他无以为报,道了声谢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他不愿继续伤害菱郁,所以连最后的别离也不敢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舍。而菱郁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的看着七闳远去,淅淅沥沥的小雨模糊了她的视线,七闳的身影终是消失不见了。
她原以为放手就能还给七闳幸福,直到半年后的一天,一个苍老而蹒跚的老婆婆拦住了她的去路,“安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安菱郁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家,想起了七闳最爱去的月亮星河,“您是以前在月亮星河卖花的婆婆?”
老婆婆点了点头,神情中带有几分凄凉,她抿了抿嘴犹豫了一番,终于开口了,“我对不起你……爱是贪心的,三年前,他从柏渊回来的那天,我用灵力把娑珂泽的记忆强加给了他,我却一下子老了,不敢再见他,一年前我去找云兮子复仇,云兮子却告诉我,当年我在兽城就已经死了,娑珂泽为了护住我的魂灵带我去了柏渊,那棵参天的娑罗树其实是他,而我只剩下了树根,是他用他的生命延续了我的生命。”
菱郁诧异的看着老婆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个每天在月亮星河卖花的老婆婆,琴七闳两年来天天路过的老婆婆,竟是他一心寻找的娑朦莎?
“在柏渊的那天,他一直说着今生的事,说着灵器说着你,我却一直回忆着他的前生,等他睡着后,我带着那丝魂魄逃了。可我,最终却因为不甘心、我的贪心,把那丝魂魄还给了归途中的他,我想让他记起我,可是,我却因为灵力丧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知道我命不久矣了,见完云兮子后,我去萤火森林取到了活水,”年迈的娑朦莎小心翼翼从袖口拿出了水袋,“还请你让他喝下活水,他就能忘记过去的一切,以后就拜托你照顾他了。”
可七闳已经不在九星城了。你等了他百年,等来的却只是这样的结局?菱郁心中有许多话,可她一句也没说出口,她沉默了一会,轻轻接过水袋,向娑朦莎点了点头。
告别了菱郁,憔悴的娑朦莎再次来到了月亮星河,她看着暗淡的九星,伤感之中,恍惚之间失去了意识。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梦,梦里面娑珂泽就在她的身旁,温柔的陪伴着她,宛如百年前一般。
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宁静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一个青色的身影正抬头望着月光,她怔了怔,低头惊讶的看到自己恢复年轻的双手。
青色的身影转过了身,眼里绽放出明亮的光彩,欣喜地念着她的名,“娑朦莎。”
“娑珂泽……”娑朦莎讶异的看着眼前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我怎么会……”
娑珂泽揉了揉娑朦莎的脑袋,“傻孩子,”他满含愧疚的看着娑朦莎,“对不起我让你等了我那么久,那天我去引来天囚,结果中了沉睡咒,睡了一百多年,醒来的时候云兮子跟我说你一个人跑去了月亮星河,因为灵力不足晕倒,被一个姓安的姑娘救了,我就跑来找你了。”
“沉睡咒?”娑朦莎意识到不对劲,不由得担心起安菱郁,“那安姑娘呢?”
“我没见到她,不过,她留了一封信给你,她的丫鬟说,这封信只有你能看。”
娑朦莎迟疑了一下,打开了信:
“娑朦莎,我时常坐在这庭院里,喝着七闳最爱的清茶,以前我不知为何七闳常常在这发呆,我问七闳,七闳却笑笑不答,后来,七闳走了,我照着他的习惯煮了清茶,日日在这思念七闳。初夏之时,蜀葵花开了,整个院子里一片绚丽之色,我想起七闳不喜在夏日待于庭院,我原以为他是嫌弃夏日暑气太盛,后来我看到了画里的柏渊,看见了满地的蜀葵花,我忽然明白,七闳种蜀葵是为了思念你,蜀葵未开之时,他盼望蜀葵开,蜀葵开放之后,他又明白,这里的蜀葵不是柏渊的蜀葵,而你也早已不在他身边。明白这一切后,我拔光了院子里的蜀葵花,却戒不掉这清茶……这庭院空荡,岁月悠长,不知该如何度过。
你来找我的时候,七闳已经去了柏渊寻云兮子。你说要我照顾七闳,可我明白,比起我,他更愿意得到你的照顾。莫说什么前世今生,他是你的娑珂泽,也是你的琴七闳,他自小爱灵器,怕是也是因为断不了对你的念想,你知道吗,小时候的琴七闳尽管没有前世的记忆却依然想通过灵器找寻什么,现在我才明白他要找的是你。
把你带来这儿之后,我找到了云兮子,让七闳服下圣水忘记了今生,而后用我的医术和云兮子做了个交换,让他把灵力还给了你们,你便恢复了容颜,他也变回了娑珂泽的模样。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这里,我答应云兮子同他一起云游天下、救助天下人。我想你也已见到了娑珂泽,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愿你不要责怪我这一自私的决定,也不必为我觉得遗憾。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我抚慰我的双亲。
再见了,娑朦莎,望你与娑珂泽一切安好。”
娑珂泽疑惑的看着娑朦莎看信时复杂的神情,娑朦莎怕娑珂泽担忧,如往常一般明朗的笑了笑,“你回来了就好。”
安菱郁葬礼的时候,漫天的大雪在九月纷飞,早到了一个季度的冷冽让安家人愈发感到凄凉,九星国全国哀悼着安菱郁的离去,却少有人知晓那棺材里装的仅有一件衣裳。
娑朦莎想找到安菱郁道谢,可她遍寻不到云兮子,她问了所有的土地灵们,也问不出安菱郁的踪迹。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她变幻成安菱郁进入了安家人的梦乡,夜夜陪伴着安家人,告诉他们安菱郁已成仙、时常救助百姓,编造着每天愉快的生活,直到安家人从悲痛中恢复。
她始终觉得奇怪,为何安菱郁惦记双亲却不露面,她内心时常隐隐感到不安,这份对于安菱郁的亏欠心情,在遇到琴思闳之后变得更加明晰。
“娘,”那天三岁的琴思闳笑着奔向娑朦莎,一把抱住了娑朦莎的腿,“娘,我好想你。”
丫鬟着急的抱起琴思闳,“少爷,少爷,您又调皮了……不好意思啊,姑娘。”
娑朦莎愣愣的看着琴思闳稚嫩的笑颜,呆滞良久,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般,她抓来了土地灵询问事情的经过。
“这世上确实有一种治愈术,能让人返老还童,但极其危险,需要以命抵命,人族尝试的话,会魂飞魄散。安姑娘……正是……”土地灵看着娑朦莎的神色,不忍再说下去,娑朦莎亦不忍再听,她回到了醒来时的庭院,而此时的娑珂泽正看着安菱郁亲手写下的茶谱——制作柏渊清茶的茶谱。
“你怎么了?看上去这么不开心?”娑珂泽笑着揉了揉娑朦莎的脑袋,“你见到安姑娘了吗?她似乎挺有文采的。”娑珂泽指着茶谱上娟秀的字迹:“你看,她写了一首诗:九星国中九星城,九星城中安与琴。安琴天涯各两路,莫教寻忆误相思。”
写作时的背景音乐:《忆似故人曲》兔裹鸡蛋卷 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