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子,自古多是公子、美人手中把玩的物件,斯文风雅,遮羞道情。扇面上,多花团锦簇、巧笑嫣然,或翠袖盈香、含情凝睇,或题词写诗,纵情礼表,观者沉醉,受者欢喜。偶尔拾得一把,脑子里想着那些总也背不全的诗句,只得将故事捻捏成香,慢慢唱。
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团扇,又叫宫扇、合欢扇,名字虽好,寓意不佳。唐,王建:“团扇,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 还有最著名的一首,非汉成帝宠妃班婕妤的《团扇歌》莫属。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
弃捐箧奁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出自名门,貌美如花,入汉宫深得成帝喜爱,以其温柔贤德、谨守礼教名冠后宫。班婕妤熟悉史事,常常引经据典开导汉成帝内心积郁:“贤圣之君皆有名臣在侧,夏、商、周三代末主乃有嬖女”。她,希望用自己的言行影响汉成帝,不仅让自己的恩宠地位更加持久,而且能使汉成帝成为一代有道明君。怎知婕妤爱意愈深,君王爱恋亦浓。不久,飞燕带着妹妹合德来了,姐妹俩长袖善舞、贵倾后宫。婕妤在长信宫中,繁华落尽。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清高如她,沉静如她,自请去服侍太后,长夜孤灯,心如止水,作此《团扇歌》,又名《怨歌行》。
这把团扇,一面撕开了君王荒淫、奢靡的丑恶嘴脸,一面也成就了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女词赋家。
二、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明末书生侯方域,落第不归,结识秦淮名妓李香君,以诗题扇赠与香君为定情信物。阉党阮大铖,拉拢侯方域不成,逼其只身远走扬州。新立南朝奸臣当道,昏王征歌逐舞,阮大铖逼迫香君嫁给新任曹抚,香君宁死不从,血染侯方域所赠诗扇,画家杨龙友摘花枝点染成桃花图,是谓桃花扇。
这把扇子,于软弱书生侯方域,不过是名士风流、消遣春愁的玩物;于苦守妆楼的李香君,则是憧憬一世安稳的定情表记。吾虽被风尘所衣,风尘褪去还楼里,楼里多风情,却只等你。血溅桃花灼成扇,扇去人空几时还,烟雨间,莫太晚。
秦淮无语话斜阳, 家家临水映红妆。
春风不知玉颜改, 依旧欢歌绕画舫。
谁来叹兴亡!
青楼名花恨偏长, 感时忧国欲断肠。
点点碧血洒白扇, 芳心一片徒悲壮。
空留桃花香。
孔尚任的《桃花扇》,也让后人“知三百年基业,毁于何人,败于何事”。南朝兴亡,撕于桃花扇底。
三、为卿无惜世间珍,但愿长欢不愿颦
博一笑晴雯撕扇,是《红楼梦》中的名段。话说端午节,晴雯为宝玉换衣服跌了扇子,近日一直不爽的二爷随手拿她作了出气筒,奈何晴雯性情刚烈,俩人闹得不可开交。之后,宝玉一再主动求和解,听说晴雯喜欢听撕扇子的声音,又编排出一番物用的道理:“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着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气时拿他出气”,然后主动献出手中的扇子。小丫头晴雯轻咬朱唇,歪头斜睨,兰花指高高翘起,一下紧似一下撕扯,清冽的纸声和着银铃般的笑声叮叮当当砸在院子里,任凭她将一大堆名扇痛痛快快撕尽了。
这扇子,原比班婕妤和李香君手中的扇子让人愉悦、值得回味,奈何公子多情,卿本薄命,越是撕的开怀,越是让人哀愁。
天长长夜凉凉,半扇月光映半厢,有素白的扇柸透过光阴的影像。女人自比团扇,只一长信宫主,女人堪比团扇,却不乏其人。像张幼仪之于徐志摩,张爱玲之于胡兰成,朱安至于鲁迅,孙荃之于郁达夫。小家碧玉也好,大家闺秀也罢,温婉淑丽怎样,蕙质兰心如何,总敌不过男人心头那抹蚊子血,古典的屋檐下,多少才子佳人梦断,哪是手中一柄桃花扇就能歌尽的。
“普通人一生,再好些也不过是桃花扇,撞破了头,血溅到扇子上,就在上面略加点染成为一枝桃花”。——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