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第一次穿上空少制服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我要写一本书,送给自己的职业生涯。”
没想到空少制服一穿就是三年多,也没想到书一写也是三年多。
那身空少制服已经挂在那三个月了,辞职之后再没穿过。
可是手里的笔却越写越执着,就像旅行的路一样,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辞职之后便开始了环游中国的“随心所欲”的旅行,脚下的路越走越远,不知不觉便从初夏走到了立秋。旅行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像是一种长距离的自我折磨,这种自我折磨带来的肉体疲惫和精神摧残,跟写作同出一辙。
北方的六月很热,在麦子成熟的季节回老家农村陪母亲过了几天田园生活,那些儿时走过的小路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儿时记忆中的老人也已经全然不再,只剩下一座座荒凉的小院儿孤单地立在村子角落。直到那时我依旧没有告诉母亲辞职的消息,但是每日的消沉和强忍的微笑,大概母亲也已经猜出了八九分,但母亲只字未提我工作的事情。
在老家不易长住,时间久了就难免要戳破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那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母亲曾经心里的那份骄傲,我不想亲眼看到它消失掉。思索再三,在一天日暮时分,我悄悄来到父亲坟前,把一对两道杠的肩章埋在了父亲跟前。
空少不再,人生还是要续,那对肩章也算是给了九泉之下的父亲一个交代吧。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母亲执意要送我到镇子上的车站,我执意不让送,拉起行李就走。村口的大马路上晒满了刚打的麦子,车辆驶过空气中便净是尘土,就在偶然回头间,看到母亲依旧悄悄跟在后边,空气中的灰尘落到她的头发上、衣服上,我招招手示意她回家,她却视而不见,一直远远看到我坐上了离家的车,一直看着那辆车走了很远很远。
回家的日子里,母亲每次问道工作近况如何,我都会装作神情疲惫,因为母亲知道那才是我工作的常态。当问到最近去了哪里,见过些什么人,我就会极力搜索记忆中飞过的那些城市,回想着飞机上遇到的那些陌生人,然后把那些故事一一讲给母亲听,不知不觉就会讲到很晚很晚,母亲往往像个小孩儿一样咧着嘴笑,听得入神。
母亲额头早已经刻满皱纹,因为时常染黑头发所以才遮盖住了原本早就年过半百的沧桑容颜,母亲一笑我就觉得有些对不起她,我害怕有一天她知道了我辞职的真相,眼睛里那些少有的光芒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空少”对我来说仅仅是一份工作而已,我可以轻而易举脱下那身制服,但是对于母亲来说,那却是一种自豪,一种简单的纯粹的快乐来源。
我带着那种自责返回青岛的住处,简单收拾了行囊就直奔新疆乌鲁木齐,然后开始自驾环游一路向北,一直到阿勒泰,到喀纳斯,到边境哈巴。一路上心情也多有起伏,旅途也并不愉快,看了山看了水,却唯独有些看不清离开“空少”身份之后的自己。
那时离职仅仅一个月,身上那股空少的职业病还十分明显。犹记得飞往新疆的航班上,尽管买的是别家航空公司的机票,可是依旧喜欢坐在应急出口的位置,依旧眼睛会时不时盯着舱门手柄发呆,害怕有人真的会因为好奇去触碰它。依旧会把行李放好之后再一一整理,给别人留出足够的放行李的空间。依旧会上完洗手间后把纸巾叠成三角形,给马桶铺上垫纸,把它恢复成自己进来之前的模样。
再后来的两个多月我辗转多地,先后去了四川、贵州、云南、广西、上海、福建、湖南、广东,期间曾两次回到成都,也两次去到昆明,也两次返回青岛,除了从东到西最远的距离搭了飞机之外,其他路程多半是乘坐火车和汽车。机场变得越来越像是一个禁地,内心十分抗拒踏足,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因为顽皮而磕伤的膝盖,伤口结痂的地方明明很痒,但你就是不能去挠它抓它,因为痂一旦破了,伤口就会疼得变本加厉,而且还会留疤。
我想,“我的空少生活”就是我人生中的一道疤吧,可能不是第一道,也不会是最后一道。
两个多月的时间绕着中国最大的圈走了一遍,对于“空少”这两个字的敏感度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淡。脱下制服之后再也没有人会用那种仰慕的眼光看你,久而久之就开始越来越习惯“普通人”这个角色。当穿着便装走在机场候机楼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连脚步都变得比以前更加坚定从容了,偶尔有机组排着整齐的队伍迎面走来,也会跟一个普通旅客一样一直注视着他们消失在某个登机口。
一个月前在广州图书馆,偶然在一排不起眼的书架翻到了一本不起眼的书,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作者写的一篇不起眼的文章——《我爱的黄金是你们》,作者——西部刀客。
什么是“黄金”?
这问题让我陷入一整天的低沉,那一天我在广州街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闲游,广州闷热的天气让自己陷入另一种崩溃。
什么是我要的生活?什么是我要的未来?什么是我想要的黄金?
这些问题太过沉重,辞职之后我也一直逃避面对这些问题,我答不上来,或者说,是不想回答。
以前飞行的时候,航班上闲暇之余同事们经常谈起的只有“房子”“车子”“票子”“妹子”,却少有人谈起“人生”和“理想”,在这个属于相对高收入的群体里,充斥的却依旧是和底层人民一样的迷茫彷徨,哪怕是副驾和机长。
这让我感到悲伤。
关于“我的空少生活”这段记忆我终归还是要面对的,而且要去好好面对,甚至要去肢解,要去剖析,要去“斤斤计较”,我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看不清过去,就难以看清现在,更看不到未来。
辞职不是终点,就像人的生死一样,死亡只是另一种存在的开始,灵魂终究会在下一世附在一个相似又与你无干的肉体之上,那灵魂有趣无趣也终是轮回注定。
于我而言,那身空少制服代表的仅仅是“一个四年”,一段青涩的时光而已。
又因为那段时光的青涩,才让那段岁月看起来光彩绚丽和不可复制。
我记录那段时光,记录时光里的油盐酱醋,记录时光里的匆匆忙忙。
那些年飞过的城市见过的人,一部分化成笔墨留在了日记本里,一部分化成光影留在了相机镜头里,更多的则变成了记忆封存在了脑海深处。辞职之后的旅途中,每每夜深人静一个人听着音乐走在陌生城市的街头,那些回忆还会不自觉跳出来,味道犹存,恍若眼前。
“空少”是个独特的视角,我很幸运自己拥有过这视角,正如这个视角所处的高度——三万英尺。云端之上除了能看到这世界的大川大河,也更能看到人世间的风情种种,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自己这身制服的局限,没有让自己踏出更多的国土,没有看到更多的世界角落,而那些遗憾,我知道也只有日后以一个旅客的身份去一点一点填补了。
我眼里的“空少生活”,或许更多的是关于“现世中国”,中国太大我无法一一走遍,即便辞职之后的旅行也只不过走了些边边角角。但是那些曾经擦肩的人,却成了很多记忆的符号,不论多少年岁月冲刷,我相信那些印记依旧会历久弥新。
我不否认,有时也会心生怀念——怀念身着制服的样子,怀念和同事玩闹在飞机厨房里的样子,怀念和旅客聊闲天唠闲嗑的样子,怀念飞机烤箱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怀念打扫飞机洗手间时自己的一丝不苟,怀念那“亘古不变”的鸡肉饭和牛肉面,怀念那早已喝吐的橙汁梨汁雪碧可乐咖啡茶。
我也怀念那些同事,他们有的生趣,有的聒噪,有的孤闷,有的谄媚,有的风情万种,有的才华横溢,有的志在四方,有的随波沉浮。
我想把那些记忆一一翻出来写给你们看,请相信,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充满蓝天白云,飞行的时光更多的是大风起兮电闪雷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所以这本书写写停停,写写停停,耗时耗力,忧思难堪,有时写着写着情不自禁就哽咽起来。我想把一个真实的“空少”写给你看,把一段真实的“空少生活”带到你身边,如果这些文字丝丝触动过你心,那将是我的万分荣幸。
你一张机票大江南北,我一身制服陪你浪迹天涯。
不穿制服的日子里,我是个同你一般的生活亲历者。
愿这世间所有的善良,都能开花和结果。
愿你流浪天涯,都不觉孤独。
——2018年7月28日
——写于青岛栈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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