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蒙蒙亮,月亮不甘心的散发着最后一丝光茫,迟迟不愿将大地交割出去。借着微微月光,束东抓起身边的衣服。胡乱的将那条沾着灰尘,磨的起毛的牛仔裤,还有一件旧的发灰的白半袖套在身上,朝屋外走去。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去吵隔壁屋里的娘。束东端起一碗前夜就煮好的粥,几口吞了下去。把碗往桌上一推,准备出门。
“小,走呀?”娘还是醒了。
束东走到娘屋里,看见娘披着外套半靠在床上,盖着被子的下半身扁塌塌的,显得那么突兀。
“我把饭给你热热吧?”束东问。
“天热,凉着吃败火。你不用管我,走吧。别累着了。”
束东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出去了。
两座不算太高的山包,在黎明前的夜空里,只能看个轮廓。被山包夹在中间的羊肠小路上,束东闷头走着。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那双脏的看不出什么色的网鞋踩在地上的脚步和大腿根儿牛仔裤的摩擦声。束东抬头看了看,小路上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幸亏他每天往返于此,因此并不会给他造成多大的困扰。
“阿嚏”,早上还是有些凉的,束东被这寒气引的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头,加快了步伐,让自己暖和点,二来毕竟还有小十里的路呢。
又走了一会儿,束东看见前边拐弯处的亮光已经憋不住,溢了过来。等他能看见那条能通过一辆大卡车的大路时,月亮被抛在了那条小路上,眼前亮了许多。
每次走到这儿,束东的心里就“咯噔”一下。正是这个地方,让娘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束东永远忘不了九岁那年,娘抱着高烧不退的妹妹一路小跑,急匆匆穿过小路。束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跟上。眼看着娘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只听得一声急促又慌张的刹车声。等他再看到娘时,她的双腿已经被卷在车轮子下,妹妹也飞了好远。
鲜红的血染着地上的泥变成了暗红色,看着昏厥过去的娘,束东脑子一片空白,呆站在原地。后来的事他就记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好多人在眼前跑着,吵着,乱着,还有背上妹妹那越来越凉的身体。
从那以后,束东在家里看到最多的就是娘挂着泪水的脸和动不动就发脾气的爹。终于有一天,爹严肃的把束东叫到跟前,跟他说让他照顾好娘,看好家,自己出去打工,到时候会把钱寄回来。可束东等了许久,等到家里一点粮食也没有了,依旧没有收到爹寄回来的钱。
幸好有人介绍束东去附近的砖厂帮忙收拾碎砖头,虽然每天才挣五十块钱,但却可以支付娘的药费,并让他俩勉强活下去。
到了十六岁,束东才知道,原来老板的善心是有原因的,撞了娘的卡车就是砖厂的。本想赌气一走了之的他,迫于生计,无奈只能呆在砖厂。期间也找厂长闹过,可厂长却说钱已经赔给他爹了,自己对这件事没责任了。后来束东不肯罢休,厂长才把他的工资涨到了每天一百。
这个小小的路口,留在束东心里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阴影。他正准备加快步伐离开时,从对面小路传来的脚步声让他停了下来。那是一帮准备上学的孩子,捉弄这帮孩子的调皮心里暂时压制了心头的恐惧。
几张脏兮兮而又稚气未脱的脸,此刻满是惊慌的看着眼前这自己。束东心头浮现一丝得意,下意识的低头捡起路边的一块石头。戏虐的朝他们扔了出去,“跑跑跑,砸中了可疼”。看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背影,束东心里的报复感得到了充分的满足。或许这不恭的举动里,还参杂着一丝丝的羡慕,让他不厌其烦的戏弄着他们。
看着那几个身影消失不见,束东才意犹未尽的转过身来,继续开始脚下那条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路。
“小王八蛋,就会欺负孩子。”刚走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
束东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多管闲事的老狗,你过来,我照样揍你!”已经习惯了这种方式打招呼的俩人都不在意。束东站在路边笑嘻嘻的等着那人赶上来。
那个永远都穿着一身破旧迷彩的佝偻身影,渐渐向自己靠近。黝黑的脸上,一道道褶子也清晰起来,就像城里人养的那种叫沙皮的狗,这或许就是厂里人叫他“老狗”的原因吧。
束东嬉皮笑脸的把手搭在老狗的肩上叽叽喳喳,老狗也不回话,一老一小继续朝着砖厂走去。
2
太阳不温不火的升到了头顶上,继而不温不火的炙烤着大地。束东坐靠在一面由砖剁成的墙后边,躲避着阳光。脸上的汗带着尘土流下来,形成了一道道的黑印。束东把手放在眼前,挤着一只眼,从指缝里看着正在收拾着砖头的老狗。
“老狗,差不多得了,过来歇一会儿!”束东朝着蹲在地上的佝偻身影喊道。
老狗收拾完最后几块砖,慢悠悠的走过来,和束东并排靠在砖墙下,喘着粗气。束东侧着脑袋看着老狗,他双手环抱着膝盖,皱着眉头,看着前方发呆。额头上的褶子全挤在一起,仿佛用力一甩就要掉下来。束东饶有兴趣的伸过手,拽着老狗的眉前的一堆肉皮,说道:“老狗,我以后就不和你一起搬砖了。”
“咋?你还能不干了?”老狗转过脑袋问。
束东撒了手,颇有些得意的说:“那倒不是。刚才厂长找我了,说以后我不用搬砖了,让我压车,两天后就走。”
“压啥车?”老狗眉头皱的更紧了。
“你个笨老狗,还能压什么车,当然是压砖厂的车了。”束东说。
“那你答应了?”老狗突然提高了声音问道。
束东脸上挂着嬉笑,说:“为啥不答应呀?那比搬砖不轻松?谁不去谁是傻子。”
“不许去!”老狗不容置疑的说。
束东楞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的惊讶,然后一脸恍然大悟,“怎么,老狗,看我好了,不高兴了?放心,我没事了,还是会来陪你聊天的。”
“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为啥?”束东疑惑的问。
“反正你不去就对了!”
“你个臭老狗,凭啥不让我去?”束东不有些不高兴了,“哦?我知道了,你不让我去,然后偷偷的找厂长,准备自己去,对不对?”
“放屁!他就是请我,我都不去!”
“你这个老狗,不让我去,自己也不去,难道你打算让我跟你搬一辈子转?”束东气鼓鼓的说,“我不管,反正无论如何我都是要去的。”说完,把头扭向一边,不理老狗了。
老狗叹了一口气,说:“我不让你去,自然有不让你去的道理。”老狗警惕地看了看周围,压着嗓子说:“你不知道那砖车里夹着“麻雷子”呢,到时候炸死你个小犊子!”
“什么?”束东吃惊的喊了一句,“你是说厂长走私?”
老狗赶紧拉了拉束东,又朝四周看看,说:“小点音儿。回头让人听见了,看厂长不收拾你!”
束东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往转墙上一靠,砖墙受不住力,晃了一下。俩人都陷入了沉默。虽然束东懂的不多,但是走私是多大的罪过,他还是知道的。
“应该没事吧?我看以前也没出过事吧?”束东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哼”,老狗冷哼了一声,“你小小年纪,知道个啥?等抓住了,有你后悔的!到时候,你娘谁来照顾?”
束东家的事,老狗里都是知道的。老狗和他前后脚进的厂,知道了他家的事之后,又看他岁数小,对他颇为照顾。束东因此和他走的亲近。此刻,老狗拿娘说事,正好戳中他的软肋。束东想想那个常年躺在床上的娘,真不敢想自己要是再出点事,娘会咋样。
“还是老老实实的和我在这收拾砖头吧,图个踏实。”老狗趁热打铁,继续劝着束东。
束东把头埋在腿间不说话,一头是娘,一边是自己不用这么累,而且厂长还承诺了,以后慢慢会给他涨工资的。小小年纪,面对这样的两难,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走,我带着你去跟厂长说清楚,就说咱不干这活!”老狗伸手抓着束东的胳膊说。
束东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一个像是被厂里的砂纸打过一样的粗糙手紧紧的箍着,虽然干枯,但是力气很大,让他容不得挣扎,就跟着站起来。
“老狗,要不还是再想想吧。毕竟那活...”
“想啥想,一步走错,想回头就难了。你听我的,咱老老实实搬砖,这日子难不死人!”说完,老狗也不等束东搭话,拽着他就想厂长的办公室走去,束东只好垂头丧气的跟在后边。
敲了半天的门,没人应。问过人才知道,厂长出去联系后天出车的事了。
“你瞧瞧,准时要往里边塞东西了。”老狗说,“估计今天不回来了,明天一早,咱们咱来找他!”
束东看着老狗那张满是褶儿的脸,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3
等到第二天,束东再来上班时,发现老狗却没来。听厂子里的人说,前一晚着了凉,今天下不了床了。束东听玩这个消息之后,倒暗暗松了一口气。
干完了活的他靠在砖墙下,独自发呆。刚才他看到一台面包车开进了厂子里,束东仔细回忆了一下,以前出车之前,就能看到这台车过来,现在想想,还真应该如老狗所说,是来往车里放东西的。
束东犹豫着要不要去和厂长说清楚。不料还没等他去找厂长,厂长自个先来了,他跟束东说,要他好好的干,要是不出什么差子,以后这个活儿就是他的了。而且厂长还说,这次额外给束东一千块钱,作为鼓励。
在巨大的诱惑之下,束东把推辞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晚上躺在床上的束东,这么大的一件事压在心里,让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肯定是不敢和娘说的,他可不想让娘跟着担心。但是不和娘说,又能和谁说呢。“要是老狗在就好了”,束东心里默念道。
束东又翻了几个滚,“应该没事吧,之前也没听说出啥事呀!”想到那巨大的利益,束东把老狗的话抛到脑后,心一横,“去,用老板的话说,没风险怎么赚大钱!”下定了决心,也就不再烦了。没一会儿,束东枕着屋外的虫鸣声睡着了。
没睡多一会儿,他就醒了。连饭都没吃,便出来了。路上碰到那帮上学的孩子,束东也顾不上戏弄,一路小跑就来到了厂子里。等到了地儿之后,车都装完了。在厂长的催促下,束东爬进了卡车的驾驶舱里。
驾驶室里不算太宽敞,坐垫上也布满了灰尘。司机此刻正趴在方向盘抽着烟,看了一眼上来的束东就把头扭过了去。束东看着车外,厂长凑在一个又高又壮的人耳朵边上低声说了几句之后,那人也坐上来。束东回忆了一下,以前没在厂子里见过这个人。他挤了个笑脸,算是打了个招呼。那人也不理,“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束东四周看了看,驾驶室内部由于年头长了,眼前的台子上粘着发黑的一层,脚下也竟是些烟屁和泥土。空气里除了烟味,还掺杂着一股很小的饭菜味儿和浓浓的臭脚丫子味儿。
束东慢慢把身子靠在座背上,车子缓缓开出了厂子。与此同时,他的心也跟着“咚咚”的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似的。他扭头看了看另外两人,倒是一脸的轻松。束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车子开的很慢,束东试着跟俩人说了几句闲话,换来的却是无视,只好知趣的窝在车里不再说话。
在车灯找的照射下,渐渐向后退的山和树,把起先的那点好奇和激动都褪去了,百无聊赖的束东觉得眼皮有点发沉。在他俩眼完全闭合时,束东看到了通往家里的那个路口。
突然,车子一个急刹车,束东差点被闪出去。他打了个激灵,睁开了双眼。可是眼前一束灯光,打的他睁不开眼。束东皱着眉,把手挡在眼前,也只能看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还没等他瞧清楚,司机咒骂声,就让知道对方是谁了。
“老狗,活腻歪了你!”
“老狗”,束东吃了一惊,“他怎么了来了?”束东感觉自己像是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了现行一般,慌忙把身子往下藏了藏,但那束光依旧追着他的脸。
司机摇下窗户,按着喇叭咒骂着,可老狗依然倔强的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束东的心又跳的厉害了,他把挡着光的手往下移动了一点,挡住脸不想让老狗看到自己。
束东右边的魁梧汉子打开了车门,走了下去,随即那道一直打在束东脸上的光也消失了。束东伸着脖子看到老狗看也不看那汉子,径直向自己走来。他站在车门前,佝偻瘦小的身子几乎看不见。束东感觉那道光又照了过来,但这次却不是他的脸。
“下来!”老狗说。虽然天黑看不清老狗的脸,但是从他那发冷的嗓音里,束东能想象到老狗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臭!
“小王八蛋,听见没有,下来!”老狗提高声音又说了一句。
不知道怎的,束东听到老狗的声音之后,身子下意识向外挪。可是,一个魁梧的身影站在了老狗的旁边,他伸手阻止下车的束东,同样也是冷冷地说:“老狗,别多管闲事,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4
束东一只脚抬着,做着准备迈出去的动作,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汉子伸着一只胳膊挡在束东面前,眼睛却看着老狗。老狗则死死的盯着束东,喘着粗气。束东这才发现,老狗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根棍子作为拐杖,他突然记得,老狗的身体不是还在闹毛病吗!
几个人都不说话,耳边只有卡车发动机的“突突”声。
“愣着干什么,还不下来!”老狗首先打破了僵局。
束东刚要从车上跳下来,那汉子就把身子挡住了车门,他背对着束东,对老狗说:“赶紧滚!这没你什么事!”
“我走可以,但必须要带着他!”老狗坚定的说。
汉子向前走了一步,强壮的胸膛把老狗顶的后退了一步。老狗也不示弱,站稳了身体之后,伸手想把汉子拨开。可是那汉子看起来就像两边的山,老狗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老东西!”说着,汉子随手一推,老狗就退出去好几步。
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束东意识到要出事,他伸着脖子紧张地看着老狗。老狗也有些急了,隐约可以看见他涨着脸就冲了上来,举起手中的棍子朝汉子挥了过来。
“不好!”束东心里暗叫一声。果然,那汉子抬手挡住老狗敲过来的棍子,顺势朝着他的小腹踹了过去。随着一声闷哼,老狗飞了出去,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呻吟一声。一切都在眨眼之间,束东来不及反应。老狗咬牙站了起来,这次他双手举着棍子,叫喊着又冲了上来。
束东看着有些疯狂的老狗,此刻真如一条忠心的老狗,拼了命维护着自己,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只见那汉子又把腿抬了起来,虽然背对着自己,但是束东明显感觉到这脚上的力度比刚才大多了。老狗这次如一个皮球一般,直接滚出了老远。
“老狗!”束东失声叫道。他看着趴在地上挣扎的老狗,心头涌上了后悔和难过。乘着那汉子不注意,束东跳下了车。
“回去!”那汉子一把拽住束东。束东奋力的挣扎着,但是自以为还算健壮的身体,在汉子的手里犹如小鸡子一般,毫无还手之力。
此刻爬在地上的老狗,艰难的抬起了头,他喘着大气,咬着说道:“小子,千万...千万不能...去啊!”
“放开我”,老狗的惨状和汉子的蛮横彻底激起了束东的逆反心理,他不顾一切的踢打着汉子。那汉子可能有些不耐烦了,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给你脸了”!
束东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被抽了耳光的那一边,耳朵“嗡嗡”的响。他也急了,双手握住那汉子的手,张嘴咬了下去。束东感觉自己好像咬在了石头上,硬邦邦的。但还是起了作用,那汉子吃痛,松开了束东,只是同时又补了一脚。
束东落在了老狗的身边,小腹上传来的剧痛,让他站不起来,趴在地上嘴里咒骂着。“不识抬举的东西”,那汉子向前走了一步,“你俩以后不用去厂里上班了。”说完,直接上了车。随着发动机传来一阵咆哮,卡车开走了。
此刻太阳快要在山上露头了。束东感觉到肚子上的疼痛感渐渐小了,慢慢爬了起来。嘴角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伸手一抹,才知道出血了。他跪在地上看着老狗。
“老狗,你没事吧?”束东推了一下老狗问道。
“没事,死不了!”老狗爬在地上,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束东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老狗,说道:“你这老东西,真是不要命了!我又不是你儿子,你至于这么拼命吗?”
“反正我不能让他把你带走了!”老狗依旧爬在地上说。
束东苦笑了一声,“你说你也是,不就是压个车吗?弄得我好像去送死一样!现在倒好,钱没赚到不说,以后连厂子都回不去了!”
“就是饿死都不能跟他们走!”
束东无奈的撇了老狗一眼,随即想到了什么事,“不过话说回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会去?”
老狗哼了一声,“我跟你在一起多久了,你撅屁股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就你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透!”
“呦,瞧把你给能的。”束东嘲讽般笑了笑。看老狗一直趴在地上,又有些担心,“你还能行不?要是行就别爬着了。”
老狗缓缓把头抬了起来,“跟你说了,死不了!”
5
等肚子上的疼痛感几乎感觉不到了,太阳也从山头上冒出了头,火红的光芒照着大地,也照着地上的两个人。束东抓着老狗的手,那双干枯的手冰凉且微微颤抖。束东心里泛起一阵感动。
“行了,起来吧!”
抓着的手明显用上了力气,老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束东赶紧扶住老狗,准备回去。老狗慢慢的迈着步子,被扶着的胳膊一直的晃动着,束东侧目看了看,老狗紧咬着牙,腮帮子都鼓了。
终于,老狗还是坚持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束东一个不留神,险些被带到。
“老狗,你咋了?”
“哎,老了,不中用了!”老狗不甘心的说。
束东看着倒在地上的老狗,又气又心疼。蹲在地上,“来吧,我背你吧!”
老狗也不说话,缓缓爬在了束东的背上。老狗很轻,束东倒费不了多少力气。
“你说你这个老狗,这么一折腾,咱们以后可怎么办?不都得饿死!”束东抱怨道。
“有手有脚,饿不死。大不了我带着接着找活去!”
“那我娘呢?”
“带上就是了!”
“原本我就一个娘,现在倒好,又多了你这么个老东西,我看你是想把我累死!”
老狗爬在束东背上,“呵呵”笑了一声,那声音好像就到嗓子眼,再也不往上走了。
“老狗,你咋就这么反对我压车?老命都不要了?”走了没几步,束东问道。
老狗叹了一口气,半天才悠悠的说:“你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儿子坐牢的事吧?”
“嗯,记得呀,怎么了。”束东依稀记得他之前好像问过老狗一句。
“他就是被厂长叫去压车,才出的事!”
“被抓了?”束东吃惊的问。
“怎么说呢?我让他不要去,可他不听,偷跑了。我去厂里堵他,可那兔崽子跟你一样跳上车就跑了,可能也是车开的急了,还没走多远,就撞了人。那小子胆子怂,原本警察就是问车祸的事,结果他一股脑把走私的事也给交代了。”老狗倒了一口气,“后来才知道那厂长找他就是为了出事让他顶罪的。结果他就被判了刑!”
“那厂长呢?厂长就不管了?”束东问道。
“厂长多贼的一个人,他把后路都想好了,反正到最后就我那小子被抓了,别人谁都没事。”老狗说的急了,咳嗽了两声。
“这么说来,咱们那个厂长还真不是个好玩意。”束东愤愤的说。
“现在你知道了为啥不让你去了吧。要是真出了事,你就是那个顶罪的!”
“那看来我还真得谢谢你了”,束东咧嘴一笑,又没了正形, “没事,下次你要是有这事,我也死命帮你!”
话虽如此,束东不免心有余悸,琢磨着老狗的话,庆幸自己没有跟着走了。
“我说你这么穷呢?那你儿子撞了人,你没少赔钱吧?”束东好奇的问。
“额...是厂长负责这事的,具体的我不知道。”老狗含糊的说。
“那把人撞成啥样了?”
老狗听完之后,又长出了一口气,吹的束东脖子有点痒,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老狗,你咋了,咋不说话了?”束东抖了抖肩问道。
“没,没事...”
束东也没多想,背着老狗继续走着。“你说你也是,儿子都被害了,还跑去他那上班去?不知道你咋想的!”
老狗把头离开了束东的脖子,“小子”,老狗叫了声。
“嗯,咋了?”
“我儿子,我儿子撞人的地方,就在...就在你们村出来那个道口那。”
“啊!还是我们村的?谁呀,我认识不?”束东问道。
“是一对母女,那小孩当场死了,当娘的被...被压断了双腿!”老狗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之后身体都有点下坠。
“哦,那是够...”话还没说完,束东楞在了当场。接着,手一松,老狗“咚”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束东半天才转过身来,睁大眼睛喃喃道:“你是说,你儿子撞的是...”
老狗躺在地上,躲避着束东的眼神。半天,才点了点头,“嗯,就是你娘和你妹子!”
老狗的话如一道闪电,直接钻进了束东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束东脑子里浮现出妹妹被倒在一旁,和娘被卡穿卷进去的身影。怒火瞬间窜了上来,他走过去,骑在老狗的身上,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
“原来如此!”
6
愤怒和悲伤充斥在束东的胸口,他抬起了那只握紧着的拳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褶子的脸,前一秒还满是感激,现在就觉得这么可恶,憎恨。再也遏制不住心里的悲痛,拳头狠狠的落了下去。
“打死你,打死你这个老东西...”束东肆意挥动着拳头,放佛要把这些年积攒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而老狗一声不吭,咬着牙承受着束东的报复。
不知道打了多少下,束东才觉得胸口没有那么憋屈了。他把老狗往地上一推,看着他的眼角和嘴角都崩开了,血缓缓的流了下来。心里百感交集,“呜呜”哭了起来。老狗吐了一口血痰,“打吧,这样你能舒服点。”
“你闭嘴”,束东喝止住了老狗,他擦了擦脸上的泪,“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厂长说他来负责这个事,再加上当时你也小。后来等你大了,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来。”老狗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这心里憋得也是难受呀!”
“啊!”束东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从老狗身上站起来,顺手抄起一块大石头,举过头顶。“我砸死你个老东西!”说着,就要朝老狗的头上砸去。
“等等!”老狗喊了一句,“小子,你砸死我,不怕偿命呀,那你娘咋办?”
束东本就是一时激动。抛开娘不说,但是这几年相处的感情,他也是下不去手的。心里一委屈,泪又流了出来。
“我估计我也活不了多久了,等我死后,你把我那处老房子卖了,也能值点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束东把石头朝旁边用力一扔,狠狠踢了老狗一脚,“谁要你的臭狗窝!”
“这些年这事一直压在我心里,压的我是吃不好,睡不着!我去砖厂上班,就是看看能为我家那混账东西做啥补偿不?”两行眼泪在老狗满是褶子的脸上拐了一个又一个弯。
束东这才回过味儿来,为什么这些年老狗总是偏袒照顾自己。
“谁要你可怜?”束东歇斯底里的喊道,“你以为这样就够了?我妹妹能活过来?我娘能站起来?”
老狗把脸一别,没有答话。
束东一时也没了主意,毕竟这件事对于他的岁数和阅历来说,是不能决断的。他上前一把拽着老狗的胳膊,“走,跟我回去见我娘。”
束东狠了心,也不管老狗的身体,像拽麻袋似的拖着老狗。身体与地面摩擦的老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咳嗽。
拖了十几米之后,束东手臂就有些发酸,一个没抓住,脱手了。束东喘着大气,怒气冲冲的看着老狗。“你自己起来走!”说着,又伸手拽着老狗。
老狗挣扎了几次,这一早上的折腾,把他身体里最后那点能量也消耗完了,现在他无论如何也站不起。
“小子,你等我养好了伤再跟你去你家,行不行?”
“不行!”束东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现在老狗说什么他都反感,只觉拒绝他就是对的。
但看着实在站不起来的老狗,束东没了办法,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走到老狗跟前,蹲了下去。“上来!”老狗刚把手搭到他肩头,束东就站了起来。老狗倒想是吊在束东身上。
“你说你这是何必呢?”老狗趴在束东的肩上问。
束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他边走边琢磨,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该赔的钱也赔了,该抓的也抓了,自己就算把他带到娘的跟前又能咋样?但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束东又觉得太冤了。
可转过头一想,自己和老狗这么多年,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况且他还一直照顾自己。就在刚才,他还不是在拼命的救自己吗?束东不愿意但是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儿怕他死在路边没人管。
“小子,就是见了你娘能咋的?”
“我不管。反正不能便宜了你。”束东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你是怕我死在路边?”老狗试探的问。
“放你的狗屁!”
“你以后连个营生都没了,不如还是带着你娘跟我出去打工吧?”
“闭嘴!”
老狗“嘿嘿”乐了一下,把头趴在束东背上,不说话了。
太阳升到了半空,束东背着老狗缓缓向家走去,俩人的影子在地上被拉的老长,伴随着两边的虫鸟叫声,消失在路口...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