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初夏不那么咄咄逼人,端午节过后温度仍犹疑着没往上爬,让生活在这座素被称作火炉的城市的人们缓了口气。蝉鸣尚未响起,在微风细雨中突然想谈谈菜市场。
季羡林写过上海的菜市场,“任何图画也比不上这一些摊子”,的确如此,年岁渐长,许多旧时记忆渐渐变得晦暗不清,但是关于菜市场的记忆依旧鲜活。小时候常常跟着家人去菜市场,奶奶、外婆、妈妈。现在人们认知中的菜市场或生鲜超市都是置于封闭空间内、分门别类规划好的,但是十几年前的城市中,许多菜市场都是在偏门小巷里由一个个挑着扁担的菜农聚集形成的。我小时候在家附近的一所小学上学前班,学校旁边就有一个菜市场,每天早晨上学前,送我上学的奶奶都会领着我先去菜市场逛一圈,买齐当天需要的菜,再送我进学校。清晨可能是菜市场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刻,菜贩的吆喝声、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鸟禽扑翅的声音、鱼甩尾的声音,小推车轱辘轱辘轧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小狗摇着尾巴嗅主人手中提着的菜篮。菜市场里有位大婶卖现磨豆浆,五角钱一包,付了钱,她给你灌进印着“豆浆”二字的大号自封袋里,小时候家长不让喝饮料,所以每天早上大婶的甜豆浆与我而言是十分珍贵的。
都说小孩天真善良,我倒觉得小孩的天真中是带着原始的残忍的。我小时候在菜市场最爱看各种动物被宰杀的画面,杀鸭,掐着鸭的脖子把它按进灌了开水的大桶里,杀鱼,用菜刀把鱼先拍晕,杀鳝鱼,把鳝鱼的头穿在地上固定的长钉上,再用刀片顺着鱼身“刷”地一下剖到尾,青蛙应该不是现杀,只剥皮,记得剥了皮的青蛙是粉白色的,一堆挤在塑料袋里大腿还在抽动。那时不过五岁的我眼睛不眨地看着这些血淋淋的画面,心中不觉恐惧,只有好奇,有时还觉得爽快,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逐渐文明开化,懂得道德伦理,便觉得于万物有愧。
童年结束后,我就甚少步入菜市场了,青春期时脾气古怪,最讨厌热闹世俗,怎么愿意去菜市场呢?记得初中有段时间,每个礼拜天的下午我去学小提琴,下了课妈妈让我和她一起去菜市场逛逛,我背着琴盒一脸不耐地跟在她后面穿梭在一个个铺位之间,后来她察觉到我的不情愿,便在下了课后让我先回去,她自己去菜市场。度过晦涩的青春期,我开始关注周遭世界,我渐渐意识到从前我把自己置于理想化的孤岛上,忽略了人情与世情,错过了很多事也做错了很多事。二十多岁,我开始喜欢上逛菜市场,我妈妈还是会说:“我去菜场买点东西,你先回去吧。” 但现在的我会跟上她的脚步“有什么关系,逛一下嘛。”依旧是闭滞的空气,依旧是粘腻的地面,但我觉得菜市场没那么让人难以忍受了。
好像是这样,人年纪越大越不能抗拒菜市场。一直以来我喜欢去窗明几净的书店看书,喜欢去带露台的咖啡店吃甜点,但最近,我突然想拎着菜篮去菜市场挑几个番茄、几个菌菇,挑几把苋菜。
昨日经过两个菜市场,绿树浓荫下行人三三两两,菜市场收进室内,入口处坐着卖花的阿姨,初绽的栀子花和茉莉花静静躺在草编的篮子里,花香混着菜市场的气味,是世俗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