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坡上,他住坡下,
那坡是一段公路,一百多米长,她住在坡路的最上头,他住在坡路的最下头。
他们互不认识,他们却在互相寻找,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近在咫尺,却始终没能找到!
他三十岁了,还没交过女朋友。但是,他再也不敢看父母那渴求的眼神,独子的他,再也顶不住“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最后,他火速与一位女同事结了婚。
第二年,她也三十岁了,男友向她求了几次婚,她都没有答应。姥姥病重,拉着她的手说,女子啊,我死之前,想看到你成家啊!
他们都成了家,但那颗心还在寻找。他们常常同时站在各自的阳台上,望着远方波光鳞鳞的嘉陵江,眼前浮现出那隔世的、昏暗而拥挤的黄泉之路。
黄泉路……奈何桥……
“喝汤!”一个清脆的、带着命令的女人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大名鼎鼎的孟婆,“喝吧,喝了就忘了那些伤心事了!”
“他呢?”她没有接那碗汤,反问孟婆。她知道孟婆明白她说的是谁。孟婆那白而严厉的脸柔和起来,原来孟婆温柔起来也是很美丽的。
“你管他干吗?你们哪,都是一个德性!”孟婆看着她那打死也不喝的坚定表情,无奈地说:“别学他,你喝了忘情水,喝完就一了百了了!”
“他没喝?他在哪?”她一推,孟婆把汤洒了一地,“快告诉我吧!”
“哎”,孟婆叹了口气,“那儿”,孟婆的嘴向旁边那条河努了努。
那是一条血红色的河流,河内遍布毒蛇食人虫,孤魂野鬼混杂其间。蛇咬虫噬,孤魂野鬼躲闪嚎哭,苦不堪言。
忘川河!河里那股股腥风扑面而来,她知道这就是阴间与阳间的界河,河对面就是冥府。喝了孟婆汤,过了奈河桥,就会忘了那前世的情牵,斩断与他的缕缕相连,是成仙成人,还是变畜变鬼,就都在那阎罗判官的一枝粗毫大椽之下了!
她不能忘了他,不能忘了他们那生生世世之约!“我要随他共下忘川河,承受那千般劫难,只要我能记住他的容颜,牵住他的手!”
她跳下河去,没有犹豫,没有害怕,她生怕孟婆拉住她那飘飘的椤纱衣裙!
“情债啊!”她听到孟婆在身后摇头叹息:“阳间十年,这里可是千年哪!记住,你们胸前都有一颗相同的痣哟!”
一千年的寻找,一千年的失望,一千年的痛苦哀嚎,一千年的无怨无悔、魂牵梦绕!
十岁时,她注意到了自己胸前那颗粉红色的小痣,凝视良久,若有所思。
十五岁时,她已经完全明白了那痣的含义,开始了苦苦地对他的寻找。她相信他也一定在苦苦地寻找她。
但是,这追世的情缘如何去寻找?这痣的隐秘部位如何才能让对方看到?
其实,他们小时候在同一所学校上学,早就见过,但她排除了他,因为他长得虎头虎脑,头上丝毫没有疤痕的迹象。
她记得那是一次十分惨烈的车祸。开车的他头部严重伤损,已没了生的气息,但他的脚还顶着刹车,让车悬在崖边。坐在副驾的她也伤得不轻,她没有哭喊,没有呼救,她使劲挪开他的脚,松开刹车,与他一起坠入那万丈山崖……
现在,他们在坡上坡下时常遇见,互相一个浅笑,无声走开,只留一上一下两个渐行渐远的陌生背影。
四十年了,你在哪里?
五十年了,你在哪里?
她是一名医生,看惯了人生无常,生离死别。她在想,难道这一生的寻找永远没有结果?这苦苦的相思就连这生死离别的悲伤也不能得到?!
病房内一阵骚动,又推进来一名昏迷的晚期肺癌患者。她摇摇头,一边感叹着现代人可悲的生存环境,一边开始给病人作例行检查。
是坡下那个人,她认出来了,他的脸已经被疾病折磨得有些变形。她揭开他的上衣,将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前。
她愣住了。
听诊器的旁边,是一颗粉红色的痣,那痣好熟悉,好奇怪,和她的那颗痣一模一样!
难道……
她疯狂地扑上去,双手扒开他那浓密的头发,头发下面,有一条长长的疤的印记,清晰可见!
她瘫倒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
那哭声惊天动地,吓坏了护士,也吓坏了病人的家属。
他醒了,抬起头看着她,愣了愣,抬起手为她捋了捋头发,又为她拭去满脸的泪水,他露出了那似曾熟悉的笑容。
“是你吗?”他问。
“嗯。”她使劲点着头,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找到就好了……”
话没说完,他又昏迷了过去。
《追恋情歌》
太阳升起来,熔断了地平线,
月亮升起来,抚摸着万物的容颜,
我和你,看着天门大开,
千年的情愫倾泄而下,淋湿我们的双眼。
天太高,不能逃出生天,
风却吹走我们,太满的思念。
我们相隔几天,时光已经变慢,
我们相隔数月,天空不再灿烂,
我们相隔数年,让我相信天和地也有爱恋,
哪怕它们永远距离遥远。
宇宙洪荒,是爱缤纷了春夏秋冬,
大千世界,难装下我心的一辦,
赐我一瓶忘情水吧,让我忘却那再世的追恋,
我却重读那似曾相识的故事,
相信了你,始终,始终在等我记忆的回还。
尾声
谁也不知道她和他后来的结局。有人说他很快就死去了,她悲情难抑,痛不欲生,不吃不喝不眠,没多久也随他而去,他们又在奈何桥旁,再次演绎了前世踏入忘川河那动人的一幕。
也有人说他的病奇迹般地好了,他们的配偶相信了他们的奇缘,感动万分,主动退出了自己并不幸福的婚姻,并把他们推到了婚姻的殿堂。从此,他们在嘉陵江边傍水而居,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永远平安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