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昨天写了一篇关于你的文字,忽然很多很多念头涌入了我的脑海,直到此刻仍然有许多话,像泉眼不断冒泡的泉水,不停地向上涌动向上翻滚。我知道,还有许多话,我要说出来。
妈妈,我常常想,如果不是那么强烈地想逃离你,我是否还有如此坚韧强悍的生命力。
可是妈妈,他们说我活得像你。
妈妈,当爸爸说我像你时,我不以为然。
当哥哥有一次认真地对我说:“你仔细想想,你很多行为其实很像老妈。”听得我石破天惊。
当我的丈夫有一次对我说:“你看你这么强大的生命力,除了像你妈,还有谁给你。”这句话炸得我心神俱裂。
妈妈你看,无论我多么努力地逃离你,不知不觉中就活成了你的某个部分。
无论生活有多苦,你对我说过有尊严地活着唯一的法子就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走到人前仍然昂首挺胸。
我不能体会打落牙齿是什么滋味,可遇到了生活的难题,只有靠自己硬撑住的时候,我尝过咬破嘴唇血渗进嘴里腥咸的滋味。靠着这种狠劲,我撑过了很多很多特别难捱的时刻呢!妈妈,我那不自觉就挺直的倔强的脊背,是你赐予我的力量吧!
妈妈,我是如此羞于求助于人,在我内心,我认为只有自己足够努力足够优秀才值得被善待,一旦求人,我的软弱和无力就没有任何保护地暴露在他人面前,我无法知晓迎接我的是怎样的回应。所以,你的这个法子,我用得可顺手啦。靠自己去面对一切,无论多受伤,都在自己可控的范围之内,我就可以在我自己能做到的程度保护自己,就不会被人轻易打碎。
妈妈,看到弱小,我也会情不自禁地施以援手,只是我没有想到是你对我的影响。我刚工作没几年,去医院看病,看到一个小伙子跪在医院院子里,因为女友宫外孕生命危急等交费做手术,小伙子没钱交,我就将包里的一千多块钱全给了他,没留任何信息就走了,那可是90年代初,一千多块钱可以买很多大城市两平方米房子啊。
还有一次我儿子住院,同病房的小女孩心脏病要用一种600多一针的药,连用6针,长大后没有后遗症。那小女孩来自农村的父母只有哀哭放弃,妈妈,我可是将我们全家计划过年的钱全给了他们,那一年我们一家四口都是穿着旧衣服迎接新年……
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妈妈,唯一幸运的是我生活的时代比你好,我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还让我的家庭生活正常运转着。
妈妈,以你受的家庭教育,女人嫁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日子在吵吵闹闹中向前走,生活在修修补补中慢慢过。有多少责任就有多少恩情,恨恨地骂着心里却深深地护着的就是亲人。
我也希望爱上一个人,无论经历什么,一生相互支持向前走。我们分享生活的幸福体验,也能拥抱彼此面对社会的无力和软弱。
可是妈妈,这个时代的情感已经不像你们那个年代了。这个时代,自由自在的个体生命体验是最重要的,情感婚姻都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也许不再是一种美好的期待,可能反而是一种社会伦理道德规则的限制桎梏,让人忽略关系给予生命的照拂和滋养,容易看到关系的负面。
妈妈,我是不是可以松开我的这个执念,允许生命有更多可能性。我仍然会向着好的方向努力,同时允许自己在撑不住的时候放手呢?
妈妈,你强大的生命力,在我生命诞生时,就已经在我的血液里。你的不甘,你的强悍,你的愤怒,你的坚韧,你的掌控,你对生活的抗争,我越走近你,我越臣服我的命运。
你如此理直气壮真实地活过了你的一生。
我也想理直气壮真实地活我的一生。
在我们和解后的岁月,妈妈,你早已是我生命的荣光。我将你放在我心口最重要的位置,让你看我努力地经营我的家庭,养育我的一双儿女。我的丈夫,是尽责的父亲。我想让你知道,无数次跌倒又爬起来的我,咬着牙也要将生命好好地经由我,传下去。这是我对你给予我生命的感谢,也是我对你爱的表达。
妈妈,我的前半生,就是这样子的了。
后半生的旅程,是全新的未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妈妈,我必然不会堕落,无论怎么向前走,我都会好好地爱这个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