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难留,人群聚散,各回各家吃饭,家常饭。
看到茄子,你爱的茄子;看到大虾,你喜的大虾。你咧嘴一笑开始夸,她便笑,浅笑。但你是否注意到,那个缓缓埋下头,安静吃饭的女人,若你真的注意到,你的心便会随她手中木筷的起落而起落。这个被时光爱过、恨过的女人,为向她每一次咀嚼,都让人心酸。
这个人是母亲,沾尽人间烟火的母亲。
“民以食为天”这句话说的是吃饭的重要性。中国人对饮食似乎有很深的执念,婚丧嫁娶都是一顿饭或几顿饭的事。朋友相交,故人聚会,均是餐桌上的社交。餐桌早已成为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有的人,腆着肚子,侃侃谈笑;有的人,佝偻腰背,沉默而又犀利地大口吞咽。人生百态,便在你咀嚼食物的那一刻,流露出来。
一直对那个满脸臃肿的虚伪男人有很大的偏见,甚至怨恨,他曾是我最不愿提起的耻恨。这种想法,也随着时光淡去,到底还是留有浅浅印记。
那日,天色明朗,应学校要求,出门买了足球和雪糕筒。将过饭店,他开车到一家饭店。我有些“受宠若惊”,他大方地点了许多菜,尔后我们坐在桌边静待。
小菜呈上,青豆角、白糯米包、嫩黄的土豆丝拌红椒,令人食指大动。他要来两幅塑料手套,把酱板骨架上的肉一点点剔下放在小碟中,推向我面前“你戴了牙套,别啃骨头。”话毕,他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声音很大,显得有些狼狈。我小口地吃面,时不时看看他,他埋着头,臃肿的身子挤成一团,肥大的衬衫,略微蓬松的头发,通红的布满斑纹的脸。蓦地一丝心酸,情绪漫在胸腔——我的父亲,在他三十多年与时间的抗争中,终于败下阵来,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他埋头在面碗中,沧桑尽显。
直到现在,每当我与父亲产生些许不满的情绪时,就会想起那个大声吃面的男人,从此再也不忍埋怨。
又是一天,暮色将至,我端着餐盘,行于餐桌间。一个倦着的身影捉住我的视线。中分发型,细眼镜,白衬衫,是英语老师。彼时他拿着勺子往口中送饭,鼻翼间有汗珠,双眼轻垂,我触电般地收回视线,想起课堂上老师字正腔圆的朗诵。
浮生万物,在“食”字面前,皆化作细小的尘埃。
有人倚在竹椅庭院内布饭,有人捧着塑料盒蹲在街边苦干,有人红酒餐巾,谈笑散漫......
万万俗世中人,以最虔诚的姿态对待着一米一粟,长叹一声又是一日忽忙。从饭桌开始叹息,又回到饭桌,或笑或悲,都印刻在饭桌的每一寸上。
把食字拆开,就是良人。
好好吃饭的人,就是良人。
都是应该被时光善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