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月.微型小说主题创作人物篇第二十六期:我的遗憾与你有关。
许亦瑾海外出差回来,飞机刚到北京,姥姥打来电话说很想念她,今年春节想与她一起过,她请了假,接了阿弟一同提前回了乡下。
临近过年,来杂货店购买年货的人很多,姥姥年迈,因此送货上门的任务很自然地落在她和阿弟的身上。
程峰出来取香纸鞭炮的时候戴着帽子和口罩,如果不是那把特别的嗓音,许亦瑾几乎认不出他来。
他拿了东西就走,许亦瑾喊他,他也只是有些局促地背对着她,并未转身。
许亦瑾半开玩笑地说:“程峰,十几年不见,怎么,又要开始装不认识了?”
他压了压帽檐,似乎很怕人看到,直接上了楼。
…… ……
程峰性子木讷孤僻,不善言辞,这是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包括许亦瑾。
唯有一点,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好到离谱,数学比赛,年级各种大测小测常年霸榜第一,是老师们眼中名副其实的宠儿。
为了自己的北京梦,这样的奇人异士,许亦瑾高中花了一年的时间堵他才挣得大神帮自己补课的机会。
接触得多了,才知程峰表里不如一,外如冰,内似水,清澈单纯。
虽不苟言笑,不爱与人交谈,却喜欢和动植物聊天,这是仅有她知道的一个小秘密。
…… ……
大年除夕,许亦瑾陪姥姥守岁,阿弟点燃烟花跑到一边捂起耳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一刹那,她在家门口看到了程峰一闪而过的身影。
许亦瑾探头,见他戴着帽子口罩,倚着墙壁,正仰头看烟花。
她走了过去,站到他的身边,也仰起头看烟花,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话。
烟花消散,他递了一张纸条过来:“好久不见,新年好。”
他的楷书,依然端庄秀丽,让她不禁想起当年俩人的补习也是这般,全程只以纸条交流。
她笑了笑,抬头:“好久不见,新年好。”
…… ……
大年初一,程峰来了,她陪他去了市里的望天阁,那儿可以看到一片又一片的烟花海。
当年补习临近尾声,他向她提了两件事情,一是木城浅海的沙滩,二是新疆伊犁的薰衣草花海。
高考前一周,她拽着他去了木城,陪他去了浅海沙滩,可惜那天下着大雨,意兴阑珊。至于剩下的薰衣草花海,昨晚他离开时留下了字条,上面有提到,“就由烟花来代替吧。”
烟花沉寂,他陪她回到了家。
“我可以抱抱你吗?”他摘下了帽子和口罩,许亦瑾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白发苍苍,眉眼沧桑。
岁月带走了他所有的朝气蓬勃,独留满地的哀戚与落寞。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突然觉得好难过。
程峰的抱抱,轻轻的,柔柔的,像在放下,像在宽恕,却又像在诀别。
“再见了,保重。”
…… ……
又一年。
许亦瑾被公司北京总部擢升为运营总监,全面负责公司的海内外市场运作和管理。
忙碌了无数个日夜的她,终于有了一段假期,她接了阿弟一同回到了乡下。
阿弟在同学聚会上喝得酩酊大醉,她去饭店接他的时候,在另一个包间遇到了高中老同学们的聚餐。
她推托不得,被硬塞到了座位上。
席上,大家都在各自的领域侃侃而谈,觥筹交错间,有人跳开了话题,突然谈到了程峰。
神经病,娶鬼妻,配阴婚,神婆的儿子,弑母凶手,学校的耻辱,全市的笑话……
熟悉的字眼一个一个蹦入耳中,组合起来却令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冰冷。
他们一边举杯共饮,一边冷嘲热讽,许亦瑾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水泼向他们,冷然离场。
同桌黎敏敏追了出来,拉住她,嗫嚅了好久才说道:“亦瑾,程峰的事,你知道吗?”
许亦瑾不想再听,黎敏敏又说道:“程峰他……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的大年初二,他在家与母亲先后喝了农药……”
风灌了进来,她把车停在路边,下车环抱双膝,像个无助的小孩,无声悲泣。
黎敏敏说,程峰母亲痴迷风水算命,曾求得一卦,说程峰命中带煞,与生人接触易散财克命,家破人亡,所以他一直被严令禁止与任何人过度接触。
高考前夕,程峰父亲在北方工地失足高空坠落,不治身亡,他没有参加高考,被母亲带去了北方,在停尸房,他被要求赤身裸体地跪在父亲面前,母亲拿出一张照片,质问他上面的女生是谁,害人偿命,她要上门讨个说法。
那是一张程峰在沙滩边顶着校服为女生遮挡大雨的照片,虽然俩人只有背影,但他的侧脸清晰可辨。
无论母亲怎么殴打辱骂,程峰依旧保持着沉默。
后来他母亲又跑去算了一卦,要求他娶鬼妻冲喜祛邪,他抵死不从。母亲认为儿子的反抗是撞了邪,五鬼沾身魅了眼,用桃木杖狠狠抽打他,把他关在了地下室,每日逼迫他喝下烧了符纸的水,还在饭菜里下药。
再后来程峰开始变得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他母亲放他出来后,他就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听说当时有人在车站看到他坐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后面许亦瑾没有让黎敏敏继续说下去,黎敏敏叹了口气,抱了抱她。
…… ……
高二那年,程峰曾问她,何为自由?
她答,是北京,是山川河流,是星辰大海。
她回问他,何为自由?
他想了好久,才低声答,走出家门。
许亦瑾想起了去年大年初一最后离别时的那晚。
程峰再次见到她就像见到了他的17岁,原来那一句“再见”,他是在和那个17岁的少年告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