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在香港上映的《霸王别姬》,豆瓣评分9.6分,名列世界电影评分排行榜前三,打破了中国内地文艺片在美国的票房纪录,也是至今华语影坛上无法超越的传奇。
前段时间热播的《鬓边不是海棠红》被指模仿《霸王别姬》,但经典就是经典,“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也许大部分人透过这部电影看到的是程蝶衣悲剧的一生,而他一生的悲剧主要在于“入戏太深”,“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最终人生如戏,他在一生最爱的舞台上,在最爱的人——师哥段小楼面前,选择自刎的方式成全自我,成为了“真虞姬”。
而我则认为是整个社会的洪流让他一生都被性别角色错位所扭曲,最终被毁灭。
本来他也是一个“纯爷们”,在被骂、被打、被凌辱无数次,依然改不了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一词的口。因为他内心就认定自己是一个男儿郎,这种与生俱来的认知让他对自己是男儿郎的概念根深蒂固。
社会认知论是一种用来解释认知内化过程的理论,主要关注人的信念、记忆、期望、动机以及自我强化等认知因素。
班杜拉早期的“社会认知理论”,强调经由观察他人受到强化或惩罚而习得某些特定行为。后来他将诸如信念、自我知觉以及期望等认知因素纳入其中的理论。
程蝶衣原本认定自己是男儿郎,但因为不断受到外界惩罚的强化,以及师傅和整个剧班对他女娇娥身份的期望,直至他最信赖的师哥段小楼亲自用烟斗捣烂他的嘴巴,他流着泪终于念对了“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这不仅仅是为了逃避惩罚而终于念对了台词,而是意味着他对自己性别角色认知的自我强化,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念错过,在他人的期望和自我强化中一直以女娇娥的身份唱戏,并且唱出每曲戏剧里女性角色的精髓,达到炉火纯青、人戏不分的至高境界, 乃至一生都活在女娇娥的性别角色中不能自拔。
而他性别角色的错位也不是短期形成的,而是经过了一个不断被外界强化、自我强化,最终完全内化的过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我们先来看看他性别角色错位的变化历程:
1. 被他母亲斩断多余的一个手指,寓意着“阉割”,也意味着他性别角色错位的开始。因为师傅本看他眉清目秀,是棵唱戏的好苗子,适合演旦的角色,但因为多了一个手指就被认为不能入梨园。
她母亲为了“甩掉”他这个包袱,活生生亲自拿起菜刀斩断他多余的一个手指,算是为他获取了进入梨园的基本门槛,也寓意着他被“阉割”。
2. 一次次念错台词,被最信赖的师哥段小楼用烟斗捣烂嘴巴,象征着“失贞”。自这次后,他再也没有念错。就如一个女孩失贞后,不仅是生理上的失贞,更是心理上的失贞,从心理上真正“认同”自己已成为一个女人。此时他内心已经从“本我”完成了向“自我”的过度,将自己内化为女性角色。
弗洛伊德在1923年的《自我与本我》中提出:“本我是由一切与生俱来的本能冲动组成,包括人类本能的性的内驱力和被压抑的倾向。自我是人格中意识部分,来自外部影响而形成的知觉系统,是在现实反复的教训下,从本我中分化出来的一部分。”
由此可见,他的“本我”本是男儿郎,后来在现实反复的教训下,从本我中分化出来,从此“自我”被内化成女娇娥。
3. 童年时唱戏,眉清目秀的他被太监张公公看上并猥亵,这象征着“受孕”。当他被张公公猥亵时,并没有表示出反抗,而是一味顺从,特别是他被猥亵后走出来的那个镜头的眼神,似乎有一种心领神会的微妙。
4. 对师哥段小楼的痴恋,意味着“单相思的恋爱”。他对段小楼的依恋源于“日久生情”。小时候,别人都欺负他,只有师哥段小楼保护他、怜惜他。两个人从舞台到现实生活中,一直形影不离,他对段小楼的感情也从信任、依赖发展成为单相思的痴恋,似乎沉浸在自我陶醉的世界里,和段小楼谈一场单相思的恋爱。
直到菊仙这个“第三者”的出现,让他醋意大发,如临大敌,也让他认为是菊仙的出现才导致段小楼不能“从一而终”。从此,他开始了独角戏似的“从一而终”,一直到段小楼无耻地揭发他,才让他的精神世界彻底崩塌,这为他最后的自刎埋下伏笔。
5.被戏痴袁四爷视为红颜知己,意味着“出轨”。他一生痴恋大师哥段小楼,对段小楼的感情很复杂,有信任、依赖,也有精神上的痴恋,就是恋上了同性而又不自知。
就因为段小楼喜欢那把宝剑,仅是为了师哥的一句话,他就放在心里。为了得到这把宝剑,把它送给师哥,他甘愿成为袁四爷的红颜知己。
刚开始他成为袁四爷的红颜知己带有一定的“功利性”,但后来,由于两人对戏剧共同的痴迷追求,他和袁四爷慢慢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两人练习《霸王别姬》时,袁四爷不禁感叹“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境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甚至错觉以为他真虞姬转世复活。
而他也由刚开始有目的地接触袁四爷到后来真正欣赏袁四爷,“女为悦己者容”,两人一起化妆,谈论戏剧,大有一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相见恨晚之感。
此时,他的精神世界不再属于段小楼一个人,也真正把袁四爷视为知己,惺惺相惜。
6.捡回“小四”收养并精心培养,寓意着“分娩”。在看到小四的那刻,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由此“母性大发”,并把小四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精心培养,希望有朝一日他能继承自己的衣钵。
这就是他性别角色错位一个比较完整的心理内化过程。那么,造成他性别角色错位的原因有哪些呢?
社会认知理论描述了“三元交互决定论”:指的是个人因素、环境因素以及行为因素等三种因素之间的动态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
个人因素对自身的信念、期望、态度和进行自我评估与调节;环境因素指资源、行为结果、他人、榜样;行为因素则是指个体的行动、选择以及成就结果。
这很好地解释了程蝶衣被性别角色错位扭曲乃至毁灭的一生。因为受外界环境的影响,他自身的信念与自我认同发生改变,发生改变后,他演活了每一个戏剧里面的女性角色,演技炉火纯青,登峰造极。而他取得不菲的成就结果又进一步强化他内心对女性角色的认同。
自我认同与外界期望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从而让他一生活在女性角色的阴影中不能自拔。
但是,你们以为他真的忘却自己男儿郎的身份了吗?
不!他从来不曾忘却!
在人生中最后一次的舞台上,他和师哥段小楼搭那曲经典的《霸王别姬》桥段,他再次流着泪说出“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刚开始段小楼还以为他又念错了,可这次他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念错!
他斩钉截铁说出这句话时,意味他内心的觉醒与决定,也是最后的呐喊:“我原本就是男儿郎,活生生被逼成女娇娥。这一次,我要做一回真正的男儿郎”。
这说明男儿郎的性别角色其实在他内心是一直苏醒的,只不过他已经习惯活在被外界强加的女性角色里,有时自己也会产生性别角色的混淆与错位,甚至享受在这样错位的性别角色里。
这是一种与时代抗争无奈的妥协,也是在看清这个社会残酷现实面貌之后的幡然醒悟!
波伏娃在《第二性》分析了女性从出生到衰老的各个人生阶段,是如何被“驯化”为具有女性内在气质的,女性气质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
程蝶衣一生的女性角色形象就是被外界不断“驯化”,后天形成的,是一种前期的被迫与后期的自我“乐在其中,雌雄不分”。
他的悲剧,也是整个时代的悲剧。文学大师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在程蝶衣的悲剧里,我们看到了在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洪流中,个人生如蝼蚁,根本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时代对抗,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无法正常呈现出这种性别应有的特征。
因此,我认为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和悲剧在于他对性别角色错位的无法自拔。假如他内心对女性性别角色的认同感没那么强烈,能把戏与生活区分开来,在生活中和师哥段小楼一样以正常男性角色去和异性接触、恋爱、结婚,那么他也不会对段小楼依恋一生,在段小楼娶了菊仙后,他的精神世界和信仰就开始崩塌,预示着悲剧一生的开始。
性别角色本是与生俱来天生的,但又被后天的环境不断塑造与改变。
从2005年超女周笔畅、李宇春等中性形象的大受追捧到如今影视界女性大女主的刚性形象被大肆宣扬,从泰国人妖、日系动漫“伪娘”的风靡,再到近年来游刃有余穿梭于女性角色演绎的李玉刚、以及从外貌到声音、神态都及其女性化角色的网红主播刘著。
“刘著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散发出一丝丝的女性柔美的气息,他细嫩的肌肤和曼妙的身材将他的性别完全掩盖”,这是网友对刘著的一致评价。
这其中有着个体自身喜好的因素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被社会环境所塑造和强化,因为这种逆性别化能带来更大的商业效益与热议曝光度,所谓“什么有需求,什么就有市场”。
总结:
所以,程蝶衣是被那特殊动荡时代塑造出性别角色错位,乃至扭曲一生的可悲灵魂。当他决定重新做回男儿郎身份时,他不再害怕、不再留恋、不再妥协,这次,他决绝地选择以自刎的方式成全自我,真正做一个敢于与现实抗争,顶天立地的男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