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改变了散步的路线,灯光下的马路上,几只猫接连过去,像是赴一场约会,跳几曲舞,其中一只看起来特别优雅,从容地过马路,夜晚的世界是属于它们的。两只花白的狗,吵吵嚷嚷地,从蔷薇花丛中跑进校园,隔着一道墙吼着路人。另一条道上,都是跑着走着的人们,不时地传来音乐和评书的声音。混沌不清的夜晚,让人感觉几乎可以接近某种内核,然而却模糊得无法辨认。
那年,办公室鼠患泛滥,连同事在花盆里埋的做花肥的黑豆都被扒拉出来,一片狼藉,于是他决定向猫求助。
图书馆跟猫有着不解之缘,国外有家网站做了“Library Cats Map”,亚洲只收了三只,一只目前在图书馆住,两只曾经待在图书馆。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我所在图书馆的后园曾经有一个猫群,经常多出几只猫咪幼崽,猫群日益壮大,有读者喂,有馆员喂,埋黑豆的同事是喂的时间最久的一位。那天,他喂完猫咪,选了一只皮毛柔亮的,想必健康机敏,预备抱上楼来,哪怕叫两声,也是对老鼠的震慑。当他表示出想要捉住猫的意思之后,猫立即做出了非常激烈的反应,他手再一伸,手臂上就多了两道咬痕,并不很深,微微透出血迹。
同事们说,流浪猫毕竟是流浪猫。是说它们忘恩负义的意思。这是为大多数人们所不齿的。
隔壁工地上的狗生了三只小花狗,活泼好动,从栅栏外跑到图书馆里面的草地上,大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去,接着正门的竹林边不知哪里来了三只小猫崽,猫崽柔软灵动,大家又好了伤疤忘了痛一般地喜爱起来。还记得后园的猫的人越发少了。
“喵星人”和“汪星人”之间可能相闻不相见,也有可能成为玩伴或敌人,草地上的小狗食量大,经常跑去吃猫崽的口粮,猫和狗几乎一起长大。这天猫咪跟着小狗来到了草地上,亲昵地靠在一起,一起打滚,一玩玩得当了真,狗狗忽然狂奔起来,猫咪只好选择传统路线:上树,狗狗只能望树兴叹。人们看得一惊一乍,惊于他们的友好,惊于他们的对峙,似乎无从归类,也无从认识。似乎一下子对于猫与狗有了新的见识。
那位同事去打了针,后来还是能看到他去喂后园的猫,不久他退休了。猫群还在继续壮大。
多丽丝·莱辛,200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和很多作家一样,她一生爱猫,她的书《特别的猫》是怎么说的呢,她开始就说小时候住在非洲的农庄,家里总是有一大堆猫,“家里养猫﹐就表示一定会生小猫,而且数量奇多,次数又频繁得要命。所以说﹐总得有人动手除掉这些多余的小猫吧”,虽然每次都有人来“解决”,可是慢慢积累起来的猫大军终于让他们的农庄接近崩溃,他们想了很多方式去除掉这些猫,最后莱辛和父亲把所有的猫赶到一个房间,射杀了它们。
无独有偶,我想起一个看到的故事,有个女孩子,对猫一往情深,从小到大,她家都养猫,而且她家的猫每年生育一次,每次生育一个,保持了完美的频率,她经常与父母一起惊叹这完美的节奏。可是有一天,父母中不知是谁,不小心说漏了嘴,大意是说开始真是不忍啊,她深受打击。
莱辛不是的,中年的时候她还说,猫生得太多,拿一瓶威士忌出来,一只一只灌。她说,“在我与猫相知,一辈子跟猫共处的岁月中,最终沉淀在我心中的,却是一种幽幽的哀伤,那跟人类所引起的感伤并不一样”。基调不同,却殊途同归,《梦想家彼得》,是麦克尤恩作品中特别的一本,译者是翻译家孙仲旭。在书里,在老猫威廉的软毛里藏着拉链,有一天彼得无意中拉开拉链,他的灵魂和猫的灵魂对调,真是一场无与伦比的梦。
我们所认为的“忘恩负义”,它的另一面是独立警醒,是猫的“特性”,也是人类从自身出发为猫咪下的定义,这个印象牢固地筑起,因此人们更有理由用自己的方法对待猫咪。两者互为印证。猫咪的世界,人的世界始终是隔离的,你是你的,我是我的,有人接纳,有人不接纳,有人理解,有人不理解。
2009年,孙仲旭谈起为什么要翻译《梦想家彼得》这本书,他说:我一直想为儿子Mickey译一本儿童文学,却总是未得机会,而一转眼,我已做了10年的业余翻译,儿子也已经快9岁了。这次,我终于赶在他快要迈出童年的门槛时出版了这本译作,满足了我长期以来的心愿。虽然不作兴译者在译作上印出献给某某的话,但我的确想对Mickey说,this is for you, my dearest. 孙仲旭在2014年8月因为抑郁症弃世,用他儿子的话说,爸爸解脱了。这从某种程度上让人感受到与猫一般的独立与疏离感。你认为你也许懂得他的世界,但实际上未必懂,可这不懂却不完全是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