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芳草绿》,乐观的文字下埋藏着悲观的基底。
老舍(1899-1966),原名舒庆春,字舍予,笔名老舍。满族,北京人。
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1924年赴英国,1930年回国。
荣获“人民艺术家”称号,被誉为语言大师。
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骆驼祥子》《四世同堂》《猫城记》《二马》《离婚》《正红旗下》,剧本《茶馆》《龙须沟》等,另有多部短篇小说集和散文作品。
要想了解一个作家,就去读他的散文。今天看的是他的散文《又是一年芳草绿》,能够比较全面地了解他。
“悲观有一样好处,它能叫人把事情都看轻了一些。”
“您看我挺爱笑不是?因为我悲观。”
“我笑别人,因为我看不起自己。别人笑我,我觉得应该;说得天好,我不过是脸上平润一点的猴子。”
悲观与理性有关,大概就是以一种看破生死,无可奈何的态度去对待世事。好像任何事都已经失去意义,不值得为它们浪费一点力气。
老舍的悲观并不是垂头丧气,而是笑对人生,近似嘲笑的看待人和事,因此往往让人不快。
老舍的笑,是笑别人身上的自己,一种少毛的猴子。
老舍的悲观,似乎已经病入膏肓。
“我打不起精神去积极地干,这是我的大毛病。可是我不懒,凡是我该做的我总想把它做了,……。我的悲观还没到想自杀的程度,不能不找点事做。有朝一日非死不可呢,那只好死喽,我有什么法儿呢?”
我不是悲观者,但也被老舍的悲观情绪感染到,难道悲观者就无药可救了吗?也许有,只是悲观者不愿相信有。
就是这样一个悲观的老舍,却被称为幽默的大师。有些讽刺,也给人警示。
“我不懂什么是幽默。假如一定问我,我只能说我觉得自己可笑,别人也可笑;”
“谁都有缺欠,谁都有可笑的地方。”
“我不教训别人,也不听别人的教训。”
悲观的人能够发现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可笑之处,这也许才是幽默的本质。
“也不是怎股子劲儿,我成了个写家。”
“我是怎个人自然写怎样的文章了。于是有人管我叫幽默的写家。”
老舍不因为这个称号高兴,也不感到耻辱,
“我写我的。”
如果老舍会因为什么事高兴或生气,他的悲观就算治好了。他只做自己,不管别人,也更管不到这个国家,他多次提到自己不想做皇上(他是不是皇族,我不清楚,也许这只是他的幽默,应用在满族的身份上),对于人民遭遇的苦难自己无能为力。可他被称为“人民艺术家”,这无疑也是他的幽默。
这样一说,很多人都看不起他,好朋友劝他:
“说你是为人类而写作,说你是中国的高尔基,你太泄气了!”
让老舍学高尔基,他说看到高尔基的胡子就觉得可笑,还顺便揶揄高尔基自卖自夸。
难得的是,对悲观的老舍来说,文学还是有用的。
“我老觉得文学是有用的,拉长了说,它比任何东西都有用,都高明。可是往眼前说,它不如一尊高射炮,或一锅饭有用。”
“我也不相信把文学杀死便天下太平。我写就是了。”
那么,文学对老舍就是一剂良药。我有理由相信,是文学让老舍还有生的渴望。
只不过,他也理性地看出来文学对处在灾难中的人们是用处不大的,这又是一颗悲观的种子。
既然文学有用,老舍说我写就是了,五个字能看出他写作的目的。没有人逼他,是人类未来,是文学使命,促使他不得不写。
对于批评,老舍称永不辩驳。
“我爱批评,它多少给我点益处;即使完全不对,不是还让我笑一笑吗?”
对于自己的作品,老舍也没有什么自信,只说自己尽力往好了写,谁也不能保证老写得好。对于那些拿起笔就觉得自己是但丁,是莎士比亚的天才,老舍觉得有自信很好。
可他不行,他从不能客观地评价自己的才力,悲观使他看轻自己。
“好吧,既不能十分看清楚自己,也就不用装蒜,谦虚是必要的,可是装蒜也大可以不必。”
老舍这种悲观,在贬低自己的同时,总透露出一种对沽名钓誉者、自命不凡者的讽刺,继而产生出了意蕴深长的高级幽默,不是“嬉皮笑脸,死不要鼻子”的低级幽默。也能理解前文所说的老舍对幽默的看法。
说到做人,老舍说不希望做个完人,也不故意招人骂。
“该求朋友的呢,就求;该给朋友做的呢,就做。做的好不好,咱们大家凭良心。”
初次见面的人,老舍不大爱说话。特别是女人,他不了解女人的心理,怕得罪她们。
“特别是见着女人,我简直张不开口,我怕说错了话。”
老舍最喜欢辩论,看着大家红着脖子粗着筋很好笑。最不喜欢好吹腾的人,却喜欢听这种人吹。
“最好是听着他吹,吹着吹着连他自己也忘了吹到什么地方去,那才有趣。”
不认识老舍的人,都以为老舍很老。一见面才发现,很年轻,又爱笑。
“因为对事轻淡,我心中不大藏着计划,做事也无需耍手段,所以我能笑,爱笑;天真的笑多少显着年轻一些。我悲观,但是不愿老声老气地悲观,那近乎‘虎事’。我愿意老年轻轻的,死的时候像朵春花将残似的那样哀而不伤。”
悲观就是看轻一切,老年也轻轻的,死亡也轻轻的,春花将残,那是已经完成了花的使命,无怨无悔的生命状态。
“我就怕什么‘权威’咧,‘大家’咧,‘大师’咧,等等老气横秋的字眼们。我爱小孩,花草,小猫,小狗,小鱼;这些都不是‘虎事’。”
是啊,如果没有这些热爱,老舍怎么会成为作家。自然的,天真的,有生命力的东西是作家创造力的源泉,对于悲观的老舍也是如此。
“偶尔看见个穿小马褂的‘小大人’,我能难受半天,特别是那种所谓聪明的孩子,让我难过。比如说,一群小孩都在那儿看变戏法儿,我也在那儿,单会有那么一两个七八岁的小老头说:‘这都是假的!’这叫我立刻走开,心里堵上一大块。”
“可是我还愿意大家傻一点,特别是小孩。”
老舍自己讨厌自己,不愿孩子们那么小就丧失对世界的兴趣。他喜欢与天真的孩子们在一起,取得打败悲观的勇气,安慰自己对这世界的未来还有希望。
“人是不容易看清楚自己的。”
“万一将来我不得已而做了皇上呢,这篇东西也许成为史料,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