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爱过的人啊,当你的王朝以大厦将倾的速度毁灭的时候,我愿意做那个摧枯拉朽的毁灭者,我不惧怕身后的千古骂名,不怕史书上臭名昭著的记载,只怕你在这虚伪的朝堂之上,独自坠落。
-------褒姒
正值隆冬。
亭台楼榭,泉水低吟,唱着世上欢快的歌曲,室内温泉氤氲,迷离了双眼。丝竹悠扬,乐声清婉,“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其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伴着乐声,温泉池中一位红衣佳人凌波起舞,脚下盛开朵朵红莲,鲜艳欲滴,带着妖媚的美。
“哈哈,妙啊,当真是天人之作,此景只应天上有啊,各位,如何?”高高在上的君王,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场景。
“这……这分明是妖法,祸国的靡靡之音啊,大王,这……”
“住口,你这是什么意思,当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哪来的妖魔鬼怪,你休要打扰大王的雅兴。”
“虢石父,你……哼!”
听到争吵,红衣女子停下舞步,玉身长立于池中,碧波中映出绝世容貌,脚下红莲轻轻闭合。
“两位爱卿如此争吵,甚是扫兴啊。”君王的脸像冬日的寒冰,“来,你过来。”君王转头对着红衣女子说,声音异常温柔。
一 入宫
我款款而行,慢慢走近他,万人之上的君王。
“抬起头来。”不容违逆的语气。
我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的眼睛,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和慌乱。
“大王,夏有妹喜,商纣毁于妲己,前车之鉴啊。褒珦被大王囚禁三年,其族人献此女于大王,其心叵测。”
“来人哪,送到重华宫。”不等说完,大王挥了挥手,示意离开。
古朴的宫殿,陈设却极尽奢华。几十个人,跪在这殿中,战战兢兢。哼,妹喜,妲己?我心中冷笑,我岂会像她们一般愚蠢,枉担这祸国的罪名。
“下去吧,我要休息了,任何人来了,就说我休息了,有何事过几日再来,包括大王和王后,明白了吗?若哪个奴才逆我之言……”我抓起旁边的绸缎,素手撕裂,声音清脆,回荡在这殿中。看到他们惊恐而快速地掩门而去,心中忽然有莫然的疼痛。谁又不曾这样无辜过,只是这高高在上权力之门的开启,牺牲的必然是这无辜的累累白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无论如何进步,这一点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但是这个人,凭什么要是我?
我已经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那么现在应该轮到你们了吧?想到这里,我心满意足地上床休息了。
朦胧之中,我仿佛到了极北之地,空旷俊秀,却血流成河,一只小狐狸就站在这血泊中,身上的毛火一般的红,火红色的小狐狸扯着身上的毛,仿佛想甩掉什么东西。它身后跟来一群白狐,身上银光闪闪,领头的一只白狐说:“你是假的,你和我们是一样的!姐妹们,让我们来剥了她这身假皮。”小狐狸跑啊跑,用尽了全身力气,霎时雷声大作,闪电撕裂,莫非果真是天地不容?
我从梦中惊醒,心情甚差。一到冬日,我便十分嗜睡,而这几日睡得十分不安稳。往日的种种,一幕幕在我脑海中萦绕。
殿门微开,走进来一个年纪颇小的宫娥,见到我之后,放下手中的盆,说道,“娘娘,让奴婢侍候您换洗吧,我叫雀儿,以后是您的丫头,您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雀儿就可以了。”我点头不语。
“娘娘,这几天,大王天天来看您呢,可您下了令,不准任何人进来。”
“噢?天天来吗?”
“是啊,娘娘。而且您来了这么多天,也没有去王后那里……”
“那王后会怎么惩罚我呢?”
“娘娘您放心好了,申王后仁爱,宽已待人,一般不会轻易责罚任何人的。”
“是吗?”申威原来做得如此好名声的王后。
“明日起,若大王过来,让他进来就是了,否则失了礼数就不好了。”
二 重逢
春。
雍容华贵的宫殿。
雍容典雅的妇人。
“母后,何以如此纵容那个妖孽?自从她进宫以来,夜夜歌舞,还生下一孽子,父王沉迷其中,不思政务,您身为东宫之首,自应该劝阻,况且,此妖女自进宫以来从未来拜见过母后,分明是想霸占父王,没有把母后放在眼中!”说话的男子气你气质华贵,脸上却是一脸怒容。
“孩儿,你年纪也不小了,怎如此沉不住气,母后这一生这样的女人见多了,她们都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我心里却清楚得很。母后这么多年稳坐王后宝座,你以为靠的仅是我贵族世家?只要那个人不出现,母后就可保你一世尊荣,而她是不可能再出现了……”妇人抬起精致的脸,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岁月虽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但仍可以看出,她年轻时是如何风华绝代。
“她?她是谁啊?”
“母后累了,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花园中。
百花尽放,做尽妍态,落英拂衣。不敌倾国容颜。
“娘娘,你看,这铃兰像雪花一样美呢。”雀儿伸手指着随风而飘的铃兰。
“雪花有什么美的,我讨厌雪花,尤其讨厌大雪,白茫茫的大雪,我最不喜欢。”
“是啊,大雪封地,岂容妖孽作祟?”
“啊?娘娘,是太子。”雀儿俯身行礼。
“哦?太子宜臼?”我看着眼前的男子,确实有他父王年轻时候的影子。
“本太子的名号岂是你这妖孽叫得的?”
我俯下身,看着池中的鱼儿,说:“雀儿,你看,这池中的鱼儿真是傻,没有饵怎么也会上钩呢?”我抬起头看着对面的男子,忽然觉得好笑。“我真是奇怪,你母亲深谋远虑,忍辱负重,心计颇深,怎么生出你这个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的儿子。”
“哼,母后这几年深居简出,不与你一般见识,你休要以为我母后便是好欺负了!”说完,便拔剑相向。
“太子,不可啊,娘娘,小心!”雀儿在一旁大声喊。
我感受到利剑一寸一寸扎进我的肌肤,穿透骨头,好凉的剑,可我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却几乎要笑出声来,太子,怎如此锋芒毕露。申威王后,你可真是让我失望。
“逆子!你好大的胆子!”熟悉的声音。慌乱之中,我倒在了宽大的臂膀中,温暖却不真实。鲜红的血染了一地,满天的铃兰花瓣飘散,雪般美丽晶莹。
三 复仇
“大王,太子是未来之君,却如此行事,以后如何治理整个国家,大王与王后如此宠溺太子,分明是害了他,自古人杰,岂是这种长于妇人之手的无知小儿。”我斜倚在他身上,玩着指甲,上面涂着红莲花的图案。
“依爱妃看,该如何?”他拿过我的手,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红莲。
“流放。离开了大王和王后,他自然会学着长大。”
“流放?”他缓缓放下我的手,思量半天。修长的手指敲着床沿。
“大王要为将来社稷着想,个人私情岂可影响国业,若他日太子可担负起社稷,便可让他回来继承大统,大王这点牺牲也算值,不是吗?更何况,大王有今日的成就,难道就不曾舍过一点私情?”
“那……便如此吧。”
太子被流放,举国震惊。申后悲愤,卧床不起。床榻之间,依然忧心国运。
百花齐放,整座花园像是一片花海。
各种色彩交织,如梦如幻,唯一让人觉得真实的是地上火红色的莲花的开放。我就在这一圈红莲中惊鸿起舞。
忽然从花丛中闪出一个人影,娇弱却灵巧。
“大王,宜臼是太子,也是您的嫡亲子,大王怎能如此不顾父子之情,听信谗言?”
呵,王后申氏。
我心中暗想,我倒是要感谢你的宝贝儿子,否则,我怎么能等到你出手?
“大王,我的舞跳得好看吗?”我停下了舞步,径直朝大王走去。
她猛然间转头,带着不可一世的高傲,“本宫面前,如此无礼,我倒是要问问你,你来了这么久难道没人教你礼数吗?”呵,好个申威。
“礼数?那太子如此无礼,可是王后的教导?”
“贱婢……”
我抬起头看着她,却看到她惊慌,不可思议的表情。但那表情转瞬即逝,她立刻恢复了平静,换上了我熟悉的笑容。
“妹妹像极了我以前一个故人呢。妹妹说的是,本宫教子无方,治理后宫更是劳心劳力,没有时间照顾大王,妹妹年轻貌美,能替我分担这些许的担子,做姐姐的自然是十分高兴。”
这话说的实在是天衣无缝,听着让人舒心。她永远都知道用什么方法对付我。只可惜,我早已不是我。
我慢慢走进她,在她耳边低语,“那姐姐为何不问问妹妹,这么多年来,为何如此驻颜有术,姐姐和大王都有了星星白发,而妹妹却一如当年呢?还有啊,太子刺伤我的地方你记得吗?那里有我们一起种下的铃兰,但是那年冬天,开的却是红色的铃兰呢。”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她一把推开我,大喊,“大王,此妖孽是回来复仇的,大王,她是……”
“大王,我是谁啊?”我顺势倒在大王怀中,朱唇微启,酒窝微现,眼波流转,一笑倾城,所有的花顿时失了颜色。
“王后,够了,回去吧,褒姒是我新纳爱妃,你认错人了。如果真的是她,她怎会对孤笑?”那一刻,他的眼中竟然充满了寂寥。
“大王,何苦自欺欺人,她流放太子,迷惑大王,居心叵测……”
“王后怎得如此不相信褒姒,王后是天下之母,若褒姒哪里做得不对,自可惩罚,而如今却在大王面前说出这样的话,就不怕天下人耻笑,我看王后还是回去思量一下,莫要让这天下人说我褒姒仗着大王,欺你势单力薄。”
“哼,妹妹说得是。看来本宫是要回去思量一下了。”她转过身去,身形依旧优雅漂亮,可我知道她已乱了阵脚。
“爱妃,来,过来,坐这儿来。爱妃今天心情不错啊。”
我抚起一片花瓣,“没有啊,和平时不是一样吗?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啊。”
“你刚才冲孤笑了,你入宫这么久了,是第一次冲孤笑,我还以为我的爱妃不会笑呢,姒儿,你喜欢什么,可以告诉孤,孤坐拥这天下,什么都有,只要你说喜欢什么,孤哪怕倾尽国力,自为你展颜一笑。”
我反手勾住他的脖子,“我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大王怎胡思乱想?”
“没有什么可高兴的?那见到孤不高兴吗?”
“自然是高兴,只是大王是天下的大王,这些快乐我还要留着,等将来,我年老色衰,大王不想看到我的时候,还可以将这些快乐存储,这样,我这一生都是快乐的了。”
“说什么傻话?孤已经老了,你还这么年轻,如果可以,孤会命令时间倒退,一直倒回到孤最好的年华,在那个时候遇到你,快乐与共,悲愤同殇。那样,孤就可以天天看到你的笑。”
我将头塞在他宽大的肩膀处,眼泪却簌簌流下。
宫湦,十年之前,我费尽心机只为在你面前展颜一笑,却陪上性命。忏悔对于一个死人来说,丝毫无用。
四 炼火
是夜。
月朗星稀。
我抚摸着周围古朴的城墙,周身都感受到了那股按捺不住,随时有可能喷发而出的火气。
“呵,虢石父那老头果然没有骗我。”
上古时期,火神祝融在锋火台炼天火时曾经在此丢下一粒火种,是以此地火气充盈,正是适合我练功的好地方。而我练的却并非纯正的天火,而是地狱的红莲业火。
我屏息运功,脚下盛开一片红莲,那是地狱的红莲,地底的火种感受到了业火的力量,喷发出巨大威力。我顿时感到内力绵绵不断的注入我的身体,不愧是天火火种。脚下的红莲开到极致,像是夺命的花魂。我手中握的是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霎时间,火光四溅,我身边燃起熊熊大火,火顺着锋火台一路燃烧,顿时黑夜如同白昼。
大王出城狩猎,我借口身体不适,趁这几天功夫,我一定要凭借这火种的力量练成这地狱的红莲业火。
锋火台地势绝佳,在此地练功,真是一种享受。这几日过得也实在是舒服。我寻思着大王也该快回来了,便准备回宫。谁知,却听到兵戎之声,声音渐渐变大,直冲锋火台这边。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离开这里为妙。一转头,却看到大王领着一众人等也来到锋火台,该死,莫非是我露出了马脚,他们叫来这些人捉拿我,哼,那也未必太小瞧我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在今天做一个了结吧。这一天终归是要来的。
我转过身,对着大王莞尔一笑,“大王回来的可真早啊。”
“是啊,本来是想多待几日的,谁知宫中传来消息,说是锋火台燃起,似是战事,孤只能回来看看。爱妃,这锋火台可不是好玩的,只有发生战事之时,才能点下锋火台之火,到时四方诸侯便回前来助孤打退来犯者。”
虢石父这死老头,只告诉我这火种之事,却不曾告诉我锋火台之用处,如今让我闯下如此大祸,岂不是坏我大计?
我低头,看着陆续到来的士兵,慌乱匆忙,不禁笑出声来,救援?就凭这些跌跌撞撞的酒囊饭袋?
“爱妃为何发笑啊?”
“臣妾只是觉得这些人如此慌乱,毫无章法,是以发笑。”
“噢?哈哈,虢石父与孤打赌,此法定能让爱妃发笑,孤本想亲自点燃这锋火台,没想到虢石父却瞒着孤,比孤早一步为爱妃点了这锋火台,让孤一睹莞尔,来啊,赏千金。”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这大军为何直冲向锋火台,还把臣妾吓了一跳呢。”我抬眼看着虢石父,心想,还好这次你想好了说辞,否则,如若这次露出端倪,我定要将你这老头拖下水。
“来来来,爱妃莫怕。”
这时诸侯早已来到锋火台,看到眼前的场景,莫名其妙。
“好了好了,各诸侯回去吧,并无战事,只是爱妃想要看看我大周的雄壮兵力而已,各位无事先回吧,孤今天也累了。”
我们撇下面面相觑的各诸侯,回到宫中。
几天后,这天下便流传着,当今大王昏庸,只为美人一笑便锋火戏诸侯,如今世道妖孽横行,国将不国。
王后绝望地跪在大殿之上,自动请去王后之衔,此后便是我褒姒为王后,我儿伯服为太子。
五 真相
“娘娘,我帮您更衣吧。”雀儿在一旁说道。
雀儿过来便扯我的袖子,我忽然感到不对。这个人不是雀儿,我回身抓住她的手腕,看到她身上银光闪闪。
“原来是自家人啊。”我放开她的手,等着她显露真身。
“姐姐,是我啊。”
我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妩媚而不失娇俏。
“你来干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在外面疯,就不怕到时候爹爹扒了你的狐狸皮吗?”
“哼,我才不怕呢!因为这次是爹爹让我出来的。”
“噢?是什么事能劳驾我们大小姐啊,我至今还没想到有这样的事可以让狐族帝君这么上心的。竟然派你出来。”我不屑一顾的冷笑。
“姐姐,你这话说的真是没有良心,除了你,还有什么事啊?”
“我?我就更没有事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姐姐,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你是什么吗?他们说你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啊,早晚要杀了你呢,还有,那个什么王后的父亲就要起兵,这怎么叫好好的啊?”
“他们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他们并没有说错啊,我本来就是狐狸精。”
“我不管,反正爹爹说了,一定要让我把你带回去。”
“凭你?呵,我倒是不知道,最近小妹原来如此长劲啊,你倒是凭什么带我回去啊?”
“为什么,姐姐宁愿做千古罪人,也不愿意回家吗?”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这个理由够了吗?你可以回去了吗?”
“哎,你不要以为你身份比我高贵,比我享受更多的尊荣,就了不起了,你在人间作恶多端,坏了我们狐族的名声,我今天看在爹爹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看回去之后,爹爹怎么收拾你。”她突然出手,快如鬼魅,是狐族最上乘的心法,可惜,悟性差了点。我运起地火,几招之内,便直击她命门,出手狠辣,不留余地。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很熟悉的感觉,像回到雪山上,那时我最喜欢拿着自己的狐狸爪在雪地里按出一道道爪印,那时的我觉得连自己的爪印是四海八荒中最好看的东西。
“她是你妹妹,你干什么?一母同胞,你竟如此狠心?”
“爹爹说笑了,不孝女有辱族人,若不如此,爹爹怎肯出来见我?”
我抬头看着狐族最尊贵的帝君,他的头发已全白,脸上微有倦容,想必是连日赶来。可是依旧身形高大,孔武有力。这是我从小最向往的温暖怀抱。
“看来你功力大增,早就知道我在外面了。不过你练的却不是天火。璇儿,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姐姐说。”
“噢,知道了,不过爹你要快一点,你答应我要带我玩的。”
我看着妹妹一闪而过的快乐身影,心中酸涩。
“爹爹可知,媚儿从小希望什么吗?不是掌控天地的力量,不是尊崇的地位,而是像妹妹一样,可以在爹爹怀中撒娇耍赖,可以坐在爹爹膝头看星光闪闪,我多少次希望,爹爹可以顺着我在雪地里留下的爪印来找我。可是我躲在雪地里三天三夜,没有人来找我。我只看到那些流浪的狐狸在孤独地寻找着配偶和依靠,我这才知道,我其实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我降生时,天帝亲自来看我,族人以我为荣,我拥有这天上地下所有的尊贵,却从未拥有过爹爹的关爱。我走在雪地里,想着或许是爹爹政务繁忙,并未发现我不见了。等我回家,我才发现,爹爹确是没有发现我不见了,但不是因为政务繁忙,而是妹妹缠着爹爹扑蝶,教她法术。那时,我就知道,这一生,在狐族,我的路注定是一个人走的。”
“爹爹对你自小是严厉了些,可是你也不该如此,去练那地狱之火。”
“媚儿资质愚鲁,怎能窥得天机,运用天火。为了不给族人丢脸,只能来走这歪门斜道了。”
“你……”
“爹爹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你知道了?你……你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唉,媚儿,你要原谅爹爹,当时一念之差,自那以后,便再没有退路可走。”
“那年,我被申威一剑打的魂飞魄散,魄归躯体,魂归故里。我的魄被天帝所收,天帝的天火都无法将我的魄唤醒,真正唤醒我的不过是最普通的雪原珠,那时我便知道我并非真正的火狐。而我的魂回到了爹爹的殿前,却无法进入,我游离的魂只是看到妹妹坐在爹爹膝头,在向爹爹抱怨练法术之不易。那时候,我便知道我所追求的一切,亲人,爱人,地位,不过是一场瑰丽的梦,一触即破。”
“爹爹谋划百年,却不想最终如此收场。当年狐族与蛇族不睦,战争连年。而你母亲是火狐,掌控天火地火,连火神都让她三分,所以几百年来两族相安无事,直到,三百年前,你母亲怀上你和璇儿,我怕琐事烦扰,将你母亲送到极北之地休养,谁知蛇族却趁此机会大举进攻狐族,我奋力出战,终于打退蛇族。然而我却怎么也料不到,蛇后竟然亲自出马到极北之地,你母亲爱子心切,将刚诞下的你和你妹妹藏在怀中,拖着虚弱的身体应战,那一战中,你母后启动了从未曾启动过的天火和地火,而且得到极地一只白熊的帮助,将蛇后打回原形,而你母亲也动了原气,精血流尽而亡,等到我接到消息,赶到极北之地,茫茫极地已被染成血红一片,只剩下一只红色的小狐狸和一只银色的小狐狸,便是你与你妹妹。我把你们抱回去,全族上下欣慰至极,因为他们看到你浑身火红色毛发,是延续了你母亲火狐的力量,都以为我们狐族依旧拥有天火的力量。而我后来在为你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是天火的燃烧与你母后的精血将你一身的银色的毛染成了火红的颜色。你并非是真正的火狐,可那时所有人都知道了,连天帝都亲自来……爹爹骑虎难下,只得将错就错。爹爹给了族人一个梦,一个虚假的承诺,撒下这弥天大谎。爹爹身为一族之首,却不能保全自己的女儿,爹心中不是没有愧疚的。如今,天帝既然已知道,便是欺君。”
“不,爹爹,这是我们狐族的机会,我已与天帝达成交易。天帝知道我与大王的过往,便利用我来做这件事。他告诉我地火的秘密,让虢石父做我的接应,并且允诺我狐族的平安,我便应允了他。”
“混账东西,这天下有多少人可以做此事,你偏偏要来趟这混水。”
“既然人人都可以做,那为什么不可以是我。天要灭大周,就让我和他一起灭亡。既可保得住我狐族平安,又能天地换色,这样划算的事,为何不做。既然我的使命是保护族人,那么现在我做到了。”
“媚儿……”
“一切已成定局,只求爹爹答应我件事。”
六 灭国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锦衣华服,珠钗满头,已经看不出我原来的样子,但就是这个样子,却是人人向往的模样。
我换上一身红衣,那是我最喜欢的颜色,头发随意绾了一个结,“伯服过来,来母后这里。”我向这个孩子招了招手,我看着这个孩子,当初天帝为完成大业而赐予我的孩子,为灭国而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无辜的卷入这场残酷的游戏。
“母后,你要走吗?”
“不,母后不走,母后为什么要走?”
“他们说是哥哥和大娘打过来了。”
“好孩子,母后不走。不过你一直不是想和外公一起学法术吗?你和外公去好不好?”
“我不去。”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很想去的吗?”
“我不去,我要留在这里。因为我是太子,我不能走。”
“傻孩子,你要是不和外公学厉害的法术,怎么来救你母后,你父王怎么办,你这个太子怎么当?”
我站起身,将他硬塞在爹爹怀中。飞身出殿。
这世上,我们到底要舍弃多少东西才会得到最终的圆满?
议事殿。
“大王,叛贼逆反,如今之举唯有点上锋火台,等待诸侯救援,才有一线生机。”
“是啊,当今之计,只能如此啊。只靠我们的兵力,难以取胜。”
“几位大臣说的是,大王可以一试。”
几位大臣深谙为官之道,国破之日,不痛不痒的几句话,仿似国不是他们的国,民不是他们的民。有这样的官员,国怎会不亡。我进入大殿,微笑地看着他们,或许,也是他们,在新的一朝开始之初,将这腐朽的国家的灭亡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和前几朝无辜的女子一样,红颜祸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和她们不一样的是,我是来亲手结束这一切的。
我曾经爱过的人啊,当你以大厦将倾的速度毁灭的时候,我愿意做那个摧枯拉朽的毁灭者,我不惧怕身后的千古骂名,不怕史书上臭名昭著的记载,只怕你在这虚伪的朝堂之上,独自坠落。
锋火台。
所有人集中在此,仿佛在见证着什么。
“媚儿,觉得诸侯们可会来?”
“大王,怎么关键时刻,认错人了呢?我是褒姒啊。现在也只有一试了,不如让爱妃为您点燃这锋火台吧。”
熊熊的红莲业火燃烧起来,锋火台霎时一片通明。我脚下的红莲花开得正盛,红的像是地狱的彼岸花,更像是索命的亡魂。
众人看到这情景,惊恐万状,纷纷逃离锋火台。熊熊大火将我俩包围。我不动,他亦不动。我们仿佛定在这大火中,过了千年万年。
“这诸侯要来,也没有这么快。不如我给爱妃讲个故事。”
“好啊,我正闲得无聊呢。”
“从前,有一位太子,他亲眼见到他父王晚年统治下的国家渐渐衰落,他的父王东征西讨,干涉别国政务,引起诸侯不睦,国内状况一片混乱。他想,如果由他来管理国家,情况会不会好一点,纵使天要亡国,他也可以力挽狂澜。所以他招集部下,想促成大业,并拉拢诸侯为他卖命,并立诸侯之女为太子妃。他想他这一生,就将在这波诡的政治风云中度过。却不曾想后来,他却喜欢上一位红衣姑娘,而那位姑娘却非凡人,他既是太子,人中龙凤,便一眼认出来她是一只修为尚浅的灵狐,他为了可以见她,每次脱去印着金龙正气的玉佩和衣物。只不过她却从来不对他笑,每次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就这样,她成了最不敢希冀的梦。即便是每次只是和她说几句话,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满足了。”
“媚儿,我曾经为你种下一株铃兰,我告诉过你,这种花是幸福之花,当铃兰花飞满天时,就是幸福归来的时刻。那时申威给我找来一个道士,那道人认出了你的身份,威儿说,狐族最厉害的莫过于媚术,一笑便可勾人心魂,是亡国之祸,我想,这怎么可能,你从未对我笑过。那年冬天,雪下的特别大,像是白色的铃兰花,你兴冲冲地跑来找我,牵起我的手,冲我莞尔一笑,我怕了,我不知道我是被魅惑了还是……就在这时,威儿持一把木剑将她原魂打散,并告诉我,我刚刚的感觉就是被媚术迷惑感觉,后来的很多年,我才知道,那所谓的媚术,是爱的感觉,那个冬天,我得到了爱,却也失去了爱。我想,不论如何,总要保住你的命,便将你在殿外迟迟不肯散去的魂收走,交给天帝。”
听到这里,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看着将要将我俩烧尽的熊熊大火,忽然觉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想告诉他,我并非不肯对他笑,而是当年修为尚浅,我若一笑,便会将嘴上的狐狸毛显露出来,从而显出真身,我也不想告诉他,我曾经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只为练习莞尔一笑,只是想笑给他看。而就当沉浸在这幸福的一笑中的时候,我却于顷刻间灰飞烟灭,那一刻,我不甘心的魂魄对自己发誓,即使是挫骨扬灰,也要让这些人得到同样的下场。直到天帝治好我的伤,和我做了那一笔交易。
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我向外一步走,看到是申侯的兵马已到。这天下,终归是你们的。
谁知他却一把抓住我,“媚儿,你倾了我的国,如今却要一个人走吗?我们的账既已算不清,不如我们一起走。”
“我今日点起了这红莲业火,就从未想过要出去。”说完,莞尔一笑。
一场大火,成就的到底是谁?火外你们的兵马江山,还是火内,我们久违的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