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两扇厚厚的铁门缓缓打开。

在跨进大门的刹那，他停住了脚。接着，他转过头，凝视着背后笔直的马路。白花花的太阳让他眼晕。马路上空无一人，他摇摇头，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笑。

没有人能体会他此刻的心情，就算是他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心安。

对于一件明知道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又何谈失望呢？

他转过身，缓缓地进了大院。

背后的铁门关上了。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哪个真哪个假？他说不清楚。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2

他叫李三元，认识他的人都叫他“烧烤李”。

他来这座城市快十年了。前几年，他跟着干建筑。一次晚上作业时，他从二楼掉下来，把腿给摔骨折了。虽说后来医生给接上，但不能干重活。他找包工头理论，结果是被毒打了一顿。

由于不能干重活，他和老婆商议一番后，决定买一辆三轮车，在路旁摆摊做烧烤。

对于他们这种摆摊的小贩，最大的困难有两个：一是阴天下雨，二是遇到城管。

今天，他的运气就不怎么好。先是在商场四周摆摊，被城管撵走了。后在学校门口摆摊，又被城管撵跑了。所以，他今天没挣到钱。

他回到自己的家时，天还没有黑。

他的家极其简陋。如果严格的说，这里不能算是他的家，因为这里的房子是他的租屋，并且是那种随时都要拆迁掉的租屋。两三年前，政府就决定要拆迁此处的房子了。四周的房屋都拆迁了，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院子的房屋没有拆迁。院子里住着四五户像他这样的做小生意的人。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但他们平时没有来往。

他租的房子属于半阴半阳。当初，房主在建造房子的时候，因地制宜，按照山坡的地形，在半山腰铲出一块平地。所以，盖好的房子，从上面看，像一个地窖，从下面看，它又是一个房子了。这样的房子唯一的优点就是夏天比较凉快，但缺点是太潮湿了。尤其是在这个城市，一年有一大半的时间在下雨，他的房间里，被子都要长毛了。

走廊里，他老婆红红正用电磁炉做饭。四岁的儿子壮壮拉着红红的腿，坐在地上撒泼哭闹。红红看到他，忙说：“快把你儿子抱走，他快缠死我了。”

“你怎么不让阳阳看孩子？”他说。

“你看看这个死丫头，一让她看孩子她就说学习。”

他把儿子抱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棒棒糖，递到儿子面前，说：“你在哭我就不给你吃了。”

壮壮用手擦了擦眼泪，从他手里抢过棒棒糖，破鼻为笑了。

他又拿了一个棒棒糖，给了他女儿阳阳。

“我不吃，都给弟弟吧。”

阳阳只比壮壮大两岁，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所以，对于这个懂事的女儿，他很欣慰。

他租的房间有十多个平方，房间内放了两张小床。床与床之间拉了一个毯子，算是隔开了。靠近门口的地方，是租房子时房东留下的一张桌子。桌上的电视是他从二手市场买来的，刚买来时，还能收到一两个台。现在一个台都没有了，完成成了一个摆设。

靠着桌子，是一个五斗橱，是他从废品收购处，用一包烟换来的。五斗橱上面摆放着碗筷，下面是他们和孩子们的衣服。

房屋中间，还有一个小桌子。这个桌子是他从工地上捡来的，他顺手还捡回来几个凳子。都是工地上的木工做的临时桌子和凳子。

在他这个房间，最贵重的东西就是床头处的冰箱了。里面放着他要烤的肉串和一些蔬菜。

“吃饭了。”

红红把炒菜的锅端到桌子上。

阳阳忙着洗筷子，拿碗。今晚的饭菜是炖大白菜。不是因为大白菜便宜，而是他们之前买的大白菜快要坏掉了。馒头是红红每天晚上八点去超市买回来的。因为一过了八点，超市里面的熟食都要打半价折扣。当然，便宜没好货嘛，有时候，红红买回来的馒头变质了，他不敢给孩子们吃，就自己吃掉。

吃完饭，阳阳趴在床上写作业。他拿着计算器算算今天的收入和成本。红红则抱着壮壮玩手机。

“今天挣了多少钱？”红红边玩手里边问。

“今天运气不好，碰倒两伙城管。只挣了五十块。”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沓褶褶巴巴的零钱，放在桌上。红红点了点，把钱收起来。

“就这么点钱？阳阳的老师都催了好几次了，她的学费不能再拖欠了。”

“我知道。我慢慢想办法弄。”

“还慢慢想办法？学校给了最后期限。后天再交不上他们就要阳阳退学了。”

“你说咋办？”

“给你爹要钱。”

“不行。”他用巴掌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激动的说，“我告诉你，钱的事不用你管，行不？”

“你以为我想管？一天到晚的钱挣不来，脾气倒是不小。”

“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吵了。我还得写作业呢。”阳阳说。

“懒得和你说话。”红红站起身，抱着孩子出了房间。

“你干啥去？”

“我干啥要给你说？”

红红走了。他抽了颗烟，消消气。一个人开始串肉串。每天晚上，他都要工作到一两点钟。有时候红红帮他，而更多的时候是他一个人来完成。

3

他和红红是三年前认识的，那时候他还在工地上干活。过年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媒人给他介绍了红红。红红是二婚，嫁过来是带着阳阳。刚结婚时，他觉得红红脾气温和，人很好。虽然有点懒，可女人嘛，只要能做饭照顾孩子就行了。

本来，他在老家是有三间砖房，他之所以拖家带口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原因是红红和他父母关系不好。在家里，他们之间老是吵架。最后，红红给李三元指了两条路：一是离婚；二是离开他父母。最后，李三元选择了来城市生活。

他本以为，城市里人多，就业机会大。随便找点事情做，挣得钱就比在家里多。只是，当他来到城市后，他才发现，城市的生活比农村还要艰苦。至少，在农村，吃喝不愁。自家有地，随便种点东西就够吃的了。可在城市里不行，一家三口，每天的吃喝花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并且还要交房租，水电费。女儿还要上学，每天，这一切的费用都是固定的花销。

可是，他做这个小生意收入不固定。运气好时一天有几百块的收入，运气差时一天挣不了几块钱。所以，他每天的压力都很大。为了能多挣钱，他就是早早地就出去，很晚才回来。

阳阳写完作业了，过来帮李三元穿肉串。对于这个女儿，虽然不是亲生，李三元却是非常喜欢。阳阳也很喜欢李三元。因为在阳阳的记忆里，她那个亲生的父亲没给过她幸福，哪怕是一天的好日子。

那人是个酒鬼。喝多了酒就打她，还有她母亲红红。红红是实在同他过不下去了，才离了婚。

红红回来时，阳阳已经睡觉了。

李三元抬头看了红红眼，红红正对着手里发笑，儿子壮壮在后面踉踉跄跄地跟着。

李三元不悦地说：“别光玩手机，你也看着点儿子。”

红红白了李三元一眼，没有搭理他。红红的手机是李三元花五百块钱买的。李三元用的是九十块钱的老年机。对于现在流行的智能机，李三元是玩不了。红红笑话他三十多岁的人比老头子都笨。李三元心里很不服气，但他懒得同她辩驳。他不是不会用，他是没时间学。他有多余的时间都用在挣钱上了。

4

次日的天气不好。红红说可能有雨。李三元拿了一块塑料布放在车上。收拾好了，他先用三轮车带着阳阳去学校，然后再去广场人多处摆摊。

由于快到五一了，来广场玩的人很多。李三元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打电话让红红来帮忙。红红很不情愿，在电话的嘟囔了几句。可半个小时后，她还是来了。李三元专注烤串，红红在一旁收钱。收钱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青年拿眼睛一直盯着红红看。

“你是郭玉红吧？”

红红抬头看了青年一眼，问：“咱们认识吗？”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军子。李建军。”

“哦，李建军？还真是你，天呐，咋在这里见到你了，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这么多年没见，我是越来越老了。你还和当年一样年轻。”

“都两个孩子了，还年轻？你是讽刺我吧。”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这么多年你一点没变，不然我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你。”军子接过烤串，拿出十块钱，递给红红。

“要啥钱，咱这老熟人了，给钱你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你这小本生意，我哪能不给钱啊。”

“你再给钱我可要翻脸了。”

“行，要不这样。咱们留个微信号，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红红把微信号告诉了建军。建军冲红红做了一个鬼脸，拿着烤串走了。

两人的谈话李三元都听到了，等建军走后，李三元问：“他谁啊？我怎么不认识？”

“你当然不认识了。”红红说，“他是我相亲的时候认识的。”

“在我之前？”

“恩。”

“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我们在一起了你还有机会了？”

红红说的明明是一句玩笑的话，李三元听在心却不舒服。

在外人眼中，李三元和红红并不般配。至少从外表上来说，李三元和红红的结合，完全是现代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莲。李三元也不明白，红红为什么会看上自己，即便当时红红是二婚，她要想找个年轻点，漂亮点的男人也很容易。曾经，李三元问过红红这个问题。红红想了想说，她看中的是李三元的老实，和李三元结婚，她不担心他不会对自己女儿不好。从这一点来说，红红还真看准了。李三元对阳阳的关心还真没的说。即便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李三元依然没有偏心。

可是，过日子并不能只靠关心。尤其是现代社会，农村流行一句话，富日子好过，穷日子难熬。这句话用在李三元他们身上，很贴切。虽然李三元和红红的感情还可以，但两个人为了家里的贫穷问题，没少吵了架。尤其是最近几天，为了阳阳的学费。两个人都知道，这种争吵没有意义，可人在急眼的时候，是没有那么多理智思考的时间。

5

今天的运气不错。天还没有黑，李三元车上的肉串都卖完了。回家的路上，经过超市。李三元到超市里买了一袋水饺。因为儿子壮壮早就想喝水饺了。在买水饺时，李三元顺便买了二两白酒。

以前，李三元喜欢喝点酒。他酒量不大，但好这一口。只是结婚以后，生活的压力的大了，他渐渐地就把喝酒的喜好给放弃了。虽然二两酒花不了多少钱，可本着能省就省的心态，李三元还是把酒给戒了。

今天回家早，李三元骑着车子去学校接阳阳。当他来到学校门口时，马路上停满了接学生的四轮轿车。李三元看看自己三轮车，又看看别人家的轿车，他心中很是惭愧。

放学了，等学生都走了，阳阳才磨磨蹭蹭地从校门口出来。

虽然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可爱慕虚荣的心情多少还是有，所以，当她看到别的同学坐着汽车回家，她心里依然很失落。

阳阳走到一个胡同里，李三元骑着车子从后面追过去。他冲阳阳招招手，阳阳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阳阳问。

虽然在阳阳心里面，已经把李三元当做父亲了。可嘴上她却喊不出来。这么多年，李三元倒是没有强迫过她叫自己父亲。父女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靠嘴头上的甜言蜜语来维系的。这一点他们心里都很明白。

“今天运气好。提前卖完了。”李三元说，“我记得你前天说要买什么书本，哪里有买的？”

“哦！你说《飘》啊。”阳阳说，“前面有个摆摊的，你要给我买吗？”

“你都说了我能不给你买吗？”

阳阳领着李三元，走了没多远。有一个卖书的摊子。李三元给了阳阳二十块钱，阳阳让李三元等着。阳阳过去选了一本书，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李三元驮着阳阳，回到家里。

红红已经把饭做好了。看到今晚有饺子吃，阳阳很高兴。李三元先让孩子们和红红吃，他自己吃了一个馒头，等孩子们吃完，李三元拿出二两白酒，就着孩子们剩下的饺子，边吃边喝。

晚上，等阳阳和壮壮都睡着。李三元忽然有了一股欲望。他晃了晃红红，红红没有搭理他。李三元转过身，把手放在红红的奶子上。红红把他的手给拿开。

“别闹了，睡觉。”红红说。

“咱们都半个月没弄了。”李三元说，“今晚就让我弄一下。”

“不行。”红红说。

“你说不行就不行？”李三元还真来了鳖劲。他爬到红红的身上，三两下扒掉红红的裤头。红红直直地躺在床上，不配合，也不反对。等李三元弄完，红红依然直直地躺着。

“你个娘们，你是死人啊。”李三元说。

“孩子的学费还没有着落，你还有心情弄。”

“学费的事情我会想办法。”

“你想啥办法？”

“我算了算，今天赚了二百。还差一百五，明天卖一天，应该够了。”

“我不管你明天买多少，明天你必须把钱给我凑齐。要是阳阳不能上学，我跟你没完。”

“我知道了。”李三元用手摸着红红的奶子，说。

“别碰我。睡觉。”

红红转了个身，给了李三元一个脊梁。李三元也翻了个身，两人背着脸，各自睡去。

6

昨晚喝了点酒，早晨起来，李三元觉得头有点重。红红还没有起床，李三元自己用电磁炉煮了点面条，和阳阳两人，一人一碗。阳阳上学去了。李三元骑着车子去市中心小学门口摆摊。

走到学校门口，李三元才想起来，五一学生放假，学校里没有人了。李三元拍拍自己的脑袋，苦笑了一番。他心想，都是女儿搅和的，让他把这茬都忘了。今天，女儿也不上学，阳阳昨天晚上说过，虽然五一放假了，但她想去图书馆里看书去。所以，昨天晚上睡觉时，阳阳让李三元早起的时候叫他。

李三元骑着车子，急匆匆地往广场赶。他知道，今天人多，买东西摆摊的人也多。如果去的晚了，找不到好地方，一天的功夫就白瞎了。李三元光慌着赶路了，在过路口时，没等绿灯亮，他抢先了一步。事也凑巧，李三元的车轮子挂到旁边一辆小轿车。

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三十岁左右，戴着墨镜。李三元忙弯腰给人家赔不是。那女人把墨镜摘下了，看了看自己车上的刮痕，又拿眼睛瞧了瞧李三元。

“是私了还是公了？”

“这么一点小事情，私了吧。”李三元说，“你开个价，我赔你点钱，行吗？”

“好啊。你拿两千块钱吧。”

“什么？两…两千块钱？”李三元伸出两个手指头。

女人冷笑了声说：“两千算多吗？要不这样，你跟着我修车去，花多少你就付多少。”

“我这不还有事吗？你看看，就划了一道印，不仔细看看不出来。要不这样，我给你二百块钱，行吗？”

“二百块钱？你打发要饭的？”女人有些不高兴了，她拿出手机说，“你要是不赔钱，我就打电话叫警察来了。我看你这摆摊也没有营业执照吧。”

女人的话说中了李三元的软肋。他想，要是110的人来了，一定会把他的车子给没收掉。这可是他的饭碗啊，没有车子，他们一家喝西北风啊。李三元把身上的钱都拿出来，一共是一千三百块钱，全都给了女人。女人觉得从李三元身上也敲诈不出多余的钱了。她接过李三元的钱，上车走了。

事情虽然解决了，可李三元这心里的气啊，一天都没有消下去。尤其是当他想到阳阳的学费还没有着落时，他更是恨自己了。人说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这句话当真不错。由于李三元心情不好，他卖烤串收钱时，没有仔细看，等他晚上收摊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收到了一张一百的假钞。

回家的路上，李三元唉声叹气了一路子。今天不但没有把阳阳的学费钱给凑够，反而把之前攒下的钱给赔进去了。李三元不敢想象，回家后红红会怎样数落他。当然，如果事情能解决了，让红红数落几句也没啥。可问题的关键是，明天阳阳就要交学费了，他怎么弄那些钱啊？

在李三元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个小区。在小区门口，有一个停放自行车和电动车的地方。平时，李三元经过这里时并没有留心观察这里停放的电动车有没有上锁。今日，他忽然看到一辆挺新的电动车没有上锁。回到家里，李三元的脑子里依然是那辆没有上锁的电动车。

阳阳像往常一样，老远地就迎接李三元了。李三元看着阳阳高兴的样子，他觉得，作为一个父亲，不能让孩子为难。于是，他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李三元让阳阳把车子推回家。

“你不回家吗？”阳阳问。

“我想起来一件事情。”李三元说，“你先回家，等我处理完事情，我马上回来。”

李三元小跑着返回停放电动车的地方。他四下看了看，除了马路上偶有驶来的汽车外，并没有行人。李三元走到那辆没有上锁的电动车旁，使量了好几次。最后，他鼓起勇气，推着那辆电动车就跑了。一路上，李三元总觉得有个眼睛在看着自己。他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半道中，他险些改变主意，要把车子给放回去。

一路小跑，他一口气跑到五里远的一个废品收购点。收废品的人是他的老乡。有此聊天时，他这个老乡向他提起过，他什么都要。如果有好东西，尽管卖给他，他不会砍价，更不会出卖。

收废品的看到李三元推着电动车，跑的满头大汗。不用问，他心里就明白了。

“要不要？”李三元问。

“要，当然要了。”

“多少钱？”

“你要多少钱？”

“一千五。”

“不值。现在一辆新的也就两千多块钱，你这是旧车，再说，你这车子来路不正，更不值这个价钱了。”

“你给多少？”

“八百。”

“不能多了？”

“咱们是老乡，我才给你八百。要是换了旁人，五百也给不了。当然，你要是不相信我，你在换一个地方问问价格。要是他们给你的钱能超过八百，我给你一千。”

“你看这样行不行。八百块钱我卖给你了。但是，明天我女儿交学费，要一千五，你能不能给我一千五，那七百块钱算是我借你的。”

“行。咱们是老乡，你有难处，朝我开口了，我能不借给你？”收废品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沓钱，点出一千五，递给李三元。

李三元接过钱，说：“要不要写一个借条？”

“就这么一点钱，写啥借条。”收废品的说，“老乡，不是我说你，你买烧烤一天能挣多少钱？你看，一辆电动车就比你做三天烧烤挣得钱多。所以啊，现在这个社会，走歪路比走正道挣钱多。”

“行，我知道了。”

“以后啊，你有什么东西，尽管往我这里送，咱们是老乡，我会替你保密。”

揣着一千多块钱，李三元的心踏实了。方才偷车的害怕和恐惧心理也没有了。他以为，把车卖给收废品的，这件事情他就算是脱清了。回到家里，红红和孩子们已经吃完饭了，红红领着壮壮出去玩去了。阳阳自己在房间里写作业。李三元胡乱吃了点东西，开始穿肉串。九点多，红红回来了，李三元把钱交给红红，红红点了点，并没有问他怎么来的。李三元悬着的一个心，终于放下了。

7

当警察开着警车抓李三元时，李三元正在学校门口卖烧烤。起初，他以为是城管的人来了。于是，他推起车子，一路疯跑。而警车就在他后面追。跑了两个红绿灯口后，李三元觉得事情不对头。因为依照他的经验，以往城管是不这么拼命追他。

他们这些流动小贩与城管的关系就像猫和老鼠。猫来了老鼠就跑，猫走了老鼠就出来。不管猫有多么狡猾，老鼠是不怕他们。因为老鼠知道，如果这些城管把老鼠全部抓走了，猫就没事做了。用句古话：飞鸟尽，良弓藏。

李三元的三轮车到底是跑不过警车。在第三个红绿灯口，李三元被两个警察给逮住了。一个警察反绑着李三元的手，李三元一个狗吃屎，一头栽倒地上。另一个警察掐着李三元的脖子，恶狠狠地说：“让你跑，有本事再跑啊。”

李三元被他们打的眼冒金星。好一会，李三元才回过神，他看着凶神恶煞般的警察，小声说：“同志，不就是卖一个烧烤吗？至于吗？”

“烧烤？卖什么烧烤？”个头较矮的警察说，“哦，你的意思是我们抓你是因为你卖烧烤了？”

“难道不是吗？”

“你想想，最近你都干过啥事？”

“除了卖烧烤，我啥也没干过。”

“真的啥也没干过？”

“晚上和老婆做爱也算？”

“你少给我贫嘴。你现在可以不说。不过，等到了警察局，我相信你啥都说了。”

两警察把李三元压上警车。警车拉着鸣笛，径直把李三元带到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警察先让李三元看一个视频。当李三元从视频中看到自己从小区门口推车子的画面时，他啥都明白。

李三元对自己的犯案过程供认不讳。依据法律，李三元被判处半年的有期徒刑。当然，在判刑的那天，法院告诉李三元的家人，主要是他妻子红红，如果红红对这个判决结果不服，可以提出上诉。

红红没有上诉。一是李三元没让；二是他们也没有上诉的钱。在李三元收监的那天，红红去看他了。李三元问打算以后怎么办？红红不说话，一直哭。李三元希望红红能等他出来，因为半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等他出狱后，他会好好的待她，好好的待孩子。看着李三元苍老而又悲哀的脸，红红很想问他出狱后李三元有什么办法能对她好？对孩子好？

尽管红红很想说，可到最后她也没有说出那句话。她觉得，一切的过错并不是李三元造成的。可一切的过错也不是她造成的。想来想去，红红想不出她们家艰辛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说，她们家为什么会生活的如此艰辛。

8

监狱生活的艰辛不言而喻。李三元在忍受身体折磨之时，心里上打击对他的摧残更大。因为在李三元进入监狱后，红红从未来监狱看过他。直到他三年的监狱生涯结束，从监狱里走出来时，他老婆红红也没有露面。

三年，对于一个人来说，可长也可短。回首三年的监狱之路，李三元有说不出的艰辛和泪水。踏出监狱大门的那一刻，李三元回望那个高墙，他默默地发誓，以后的人生，打死他都不做犯法的事情了。

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时，房间已经空了。三年的时间，曾经和自己一起入住的邻居也都搬走了。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李三元一脸的茫然。

蹲在破败的房门口，李三元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在他抽完口袋里最好一颗烟后，他想到女儿上学的学校。

来到学校门口，刚放学，李三元站在学校门口，看着从里面涌出的学生。忽然，他看到了阳阳，背着一个蓝色的书包，一颠一颠的跑出校门口。李三元正要跑过去，一个男人先李三元一步，走到阳阳的跟前，接过阳阳手里的书包。

正在李三元差异时，他看到了红红。一个让他在监狱里朝思暮想的女人，现在，她却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臂，三个人说笑的走在大街上，宛如是幸福的一家。

当李三元突然出现在红红面前时，红红有点措手不及。倒是阳阳，愣了一下，然后扑倒李三元的怀里。

“阳阳，你和叔叔先走吧。”红红说。

李三元忽然想抽烟了，可他摸了摸口袋里，已经没有烟了。李三元紧紧的攥着拳头，努力的不让自己发怒。

“他是谁？”李三元问。

“咱们老乡，你见过的。”红红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李三元想起来了，上次买过他烧烤，那个叫李建军的人。

“你们在一起了？”

“他是个包工头，可以给阳阳和壮壮更好的生活。”

“也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

“我主要是为孩子着想。”

“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孩子。”李三元大声说，“为了孩子，我付出了多少，难道你不知道吗？阳阳不是我亲生的，难道我亏待过她吗？”

“我知道你人很好，对孩子也很好。可是，现实是就凭你的本事，你能给孩子怎样的生活？难道你还想让孩子跟着你住破烂的房屋，天天吃没人要的白菜，为了几千块的学费都束手无策的生活吗？”

“我以后可以努力的挣钱，努力的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你以前没有努力吗？”红红反问，“李三元，别自欺欺人了。你的本事就这么大了。我求求你，放过我，也放过孩子吧。”

看到红红决然的样子，李三元的怒火冲上了头顶。他眼睁睁的看着红红，一字一顿的问：“你真的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吗？”

“我想好了，咱们离婚吧。”

“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咱们离婚吧，离婚吧，离婚吧。”红红大声的说，“这回你听清楚了吗？”

李三元像只发疯的狗，扑过去，双手死死地掐着红红的脖子。红红极力的反抗，可她一个女人又怎能抵得过一个发疯的男人。

几分钟后，红红停止了挣扎。李三元松开手，红红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李三元累了。他坐在红红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烟，用颤抖的双手点着烟。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的吐出。在吐出的烟雾里，他看到了孩子们，还有红红，他们一家四口人坐在电视机前吃着饺子。

抽完烟，李三元躺在红红身边，对于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了，他可以不必想明天如何挣钱，也不必为孩子的学费担心了。

一切已经结束了。他知道自己选择一条错误的道路。可是，他始终没有想通，除了这条路，他还有怎样的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