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宾在旅馆的回廊踱来踱去。
傍晚昏黄的琥珀色的天空,偶尔飞过几只落群的飞鸟。穿梭在云朵里的大翅膀怪鸟,呼啸着在空中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卡宾不住的朝西边路口的梧桐望去,脸上露出的急躁不安,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颤动的触角一般,令他整个身体都紧绷。大厅里来往的人们,踩着急匆匆的步子,踏过卡宾投射在地板上的瘦消影子。他们携着匆忙拾掇的行李,一阵风似的来回吹刮着,但卡宾似乎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他的眉毛几乎要皱成一团被猫儿抓乱的线球,目光如集聚的光线要将那棵枯黄的梧桐点燃,嘴巴微张成不自觉的弧形,隐隐的像在对着空气呻吟。
琥珀色的天空在此时突然变了脸,紫色的又逐渐被滴入黑色的颜料不断的黑沉下去。那些被奇怪大鸟拖的长长的云的痕迹,早已消失在这样的浓黑里。旅店的回廊消了声一样的安静下来,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卡宾一个人眼睛里面的幻境。
路和路边的梧桐被夜这个狂躁的画家手中的画笔一笔抹去。
卡宾举起双手揪起他那枯燥脏乱的头发,紧绷的身体向被突然抽去了支撑它的力量,一下子颓软下去。他靠着回廊的生了锈的护栏,目光呆滞,口里嘟囔着:“完了,完了……”。
黑色的低沉的空气,突然隆隆的打下蓝色的闪电。噼啪的声响从远处的缺水的麦田一路蜿蜒至炙热的路面、枯黄的梧桐的枝和叶,冷的风和凉的雨从回廊里掉了玻璃的窗子里吹刮进来,打在卡宾的身上。他还盯着那棵梧桐树,牢牢的盯着,如黑夜森林里寻找猎物的猫头鹰盯着要到嘴的猎物。
雨不断的被寒风吹进来,窗子上方铁皮的檐子,在噼啪的暴雨里奏着金属的音乐。他打了一个寒战,扶着护栏拖着疲倦不堪的身体,在黑乎乎的沉寂的没有人声的旅店回廊里,拖着步子往他的房间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那如炬的目光还显示着他的生气。
闪电下,身子贴在梧桐树下的凯萨的身影闪现,在卡宾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之后,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年老枯燥的树干混在黏黏的泥土里。
回去房间的走廊里潮湿而黑暗,空气像滞留的黏稠油漆,拖沓的散发着木制地板被水汽侵染的潮腐。卡宾扶着脱落了墙皮的墙壁,手掌上沾上一层薄薄的白石灰。
黑的没有尽头的走廊,在这时突然伸进一道光,从那柔和的乳白色的光里,凯萨一步一步的走过来,嘴角带着她那很轻很轻却很温暖的笑。卡宾站在原地不敢动,他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疲倦的脸上蹭上一点白色的石灰。他的手离开墙壁的支撑,四肢百骸像被注入阳光的阿波罗,目光里多出一抹温柔,他站在光线尽头的黑暗里,做出迎接的样子,他想着“这多神奇呵,多神奇呵”。凯萨一步一步的走着,在他住着的那间房间门口站住,她笑着看着卡宾,转身走了进去。卡宾迈着坚定的步伐向着那间简陋的房间走去,脸上的表情也连带着温柔起来。
卡宾一直走到床前,呼啸的风和凉的雨水打击着摇摇欲坠的玻璃,半杯凉水、一小截滴满烛泪的蜡,和挂在墙上的倾斜的油画,在蓝紫色的闪电里闪现又隐匿。
凯萨坐在床边,手里整理着床上破旧的毯子,她全身笼罩着那道神奇的光,使得整个阴森森的房间变得温暖光亮。她伸出手掌拍拍身后的枕头示意卡宾睡觉。卡宾像个孩子一样,顺从的躺在床上。他闭上眼睛,听见山雨呼啸中传来凯萨轻柔的歌唱——“青色的草地,牛羊跑,火红的花儿,在微笑……”
艾斯林克山蒙上了白晃晃的光,照常升起的太阳,一寸寸从山脚的残枝败叶爬到白雪覆盖的稀疏林地里。隐匿的麋鹿,晃着留着血迹的大而软的鹿角,出落在茫茫的空地。偶尔有飞鸟飞来,黑色的翅膀在这样无瑕纯粹的时空里,划过深沉落寞……
那些足迹都被覆盖,通往山谷里的路像断了信号的联系。萧索的白色荒原不断倒退,麋鹿和飞鸟出没的痕迹渐渐消隐……泥泞的一条路径出现在眼前,枯败焦灼的梧桐树下,血和雨,褐色和红色,那些零落的树叶,都被侵染成昨天雨夜的颜色。血迹蜿蜒,抓着树干又划落到泥水中的手,然后是一张温柔的脸庞。丹尼上校脸上布满了泪水,身后的忙碌的战士和那些废墟、硝烟都虚化称庄严肃穆背景,他跪在凯萨身旁,手掌拂过她的眼睛。
那个旅馆,坐落在梧桐树的西北方,现在的废墟里,卡宾一定在那里。丹尼踩着坑坑洼洼的路,走着走着,不顾断壁残垣的阻挡,奔过去。
1957年xx战争,
卡宾在等待线索时劳守阵地炸死,就在几分钟前,母亲凯莎在离他不远处的梧桐下带着战略转移的线索中弹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