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经年,再次伫立在老家的小院时,当年生机盎然的小院,已了无踪迹,只余一片杂草野蛮地生长。
当我为眼前的景黯然神伤的时候,外甥女一溜烟儿钻进了小院中。不一会儿,她跑过来,紧紧撰着我的衣衫,兴高采烈地大声说:“小姨,快来看啊,那棵和我差不多高的小树苗,开了好几串花,真好看!”不由分说地把我拽到小树前。
原来是棵小槐树苗,它从光秃秃、腐烂的树桩边钻出来,不到一米高,只有小拇指那般粗细,竟也开出几串洁白如玉的槐花。在微风中翩然摇曳,发出甜丝丝的幽香。望着外甥女那甜甜的笑脸,闻着那沁人心脾的香,恍若回到了那美好的童年。
儿时的记忆中,除了外公、外婆,就是院中的老槐树。它裸露的树根如巨人的臂膊、盘虬的卧龙,深深地扎根于黄土之下,任尔东西南北风。那弯弯曲曲的枝干犹如老人皲裂的皮肤,斑驳了岁月。枝干上布满了尖尖的针刺,仿佛一个个战士在保卫着槐树母亲。
在儿时的印象里,春天的信号不是婀娜的柳枝长出的嫩黄色小芽,不是在田野中响起的用杨树枝做成的嘹亮哨子声,而是老槐树抽出的一片片嫩叶。每当残冬的最后一丝雪渗进大地,春天的第一抹亮色便是那老槐树叶的颜色。细细的嫩嫩的小芽悄悄地钻出槐树母亲的怀抱,偷偷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慢慢地舒展着身体,而这时的绿叶如孩童的皮肤那样娇嫩细腻。嫩叶感受到世界的新奇,它们迎着春风,张开双翅,拼命地长大。不多时,槐树便郁郁葱茏、枝叶婆娑了。整个夏天,绿荫如盖,带来清凉。秋末,片片槐叶由深绿变成金黄,依依不舍地离开槐树母亲的怀抱,回归黄土之中。
每年的五月,最盼的槐花盛开了。那垂挂在枝头的槐花,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的珍珠,点缀在青枝翠蔓之间;薄如蝉翼的花朵仿佛一只只美丽轻巧的蝴蝶,翩翩起舞;又如身着白裙的仙女,顾盼生姿。最难忘的还是槐花香,那无孔不入的清香,轻轻地胀满了我的童年。放学后,搬来小凳子,坐在槐树下写作业,头顶上如盖的槐花,深吸一口气,丝丝缕缕的香气送入鼻端,整个心灵都得到了净化。不时,一片片花瓣飘落在我的作业本上,犹如一只只互相追逐的小精灵,萦绕身旁,在和我玩捉迷藏。
看着那如雪的槐花,我急匆匆地拉着外公去摘槐花。外公把一个锋利的镰刀绑着长长的竹竿上面,我提着小篮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槐花,外公勾下来槐花,我三步并成两步,把槐花摘到篮子里面。看着那晶莹饱满的槐花,我忍不住地塞到嘴里,甜丝丝,脆生生的,分外香甜。外婆会把这些槐花用清水洗净,等水晾干,拌上面粉,放在锅上蒸。等到蒸熟,拌上捣碎的蒜沫,加入调料,淋上香油,搅拌均匀,香喷喷的蒸槐花就新鲜出炉了。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口味加入辣椒,既营养又丰富,让人至今难以忘怀。当然,外婆还会把槐花晒干,等着冬天包包子呢!
过去,每当槐花盛开时,外公就跟我提起:这棵老槐树是太爷爷在他出生那年种的,八岁那年蒋介石炸开花园口黄河大堤,黄河水淹没了整个村庄,农民被迫离开家乡,甚至很多人饿死、病死在逃荒路上。等洪水退下,返回家乡,唯有院子里的槐树安然无恙,仍然开着洁白的花,解决了家里人一阵的饥荒。三年的自然灾害时期也帮他们熬过一段青黄不接的艰难时期。几十年匆匆而过,外公一天天变老,而老槐树愈来愈粗壮。每当看到槐树抽出新芽、开得如火如荼,外公就会露出满足的笑,仿佛那是他一生的朋友。
在一个五月,外公没能等到老槐树盛开的情景,没能闻一闻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再也没能看到陪伴他长大以至于变老的朋友,就那样匆匆地离开了。或许那年的花期比较晚,还没等到槐花完全盛开,就被几个伐木工人给运走了。至此,曾经热闹、清凉的小院就荒芜了。
老槐树啊,你寄托着我无限的哀思和浓浓的乡愁,你将永远在我心中绽放。
年轮被岁月抹去,逝去的终将留在记忆里。小槐树沐浴着阳光,吸吮着雨露,茁壮地生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