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从上小学开始,我就很喜欢写周记,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当作范文来读,再后来,作文竞赛获奖,多次发表文章,文笔也曾不止一次的被不同老师所认可,同时,放眼整个三十年的成长经历,自有记忆开始,唯一被父母当面肯定过的,也是我的文字。
然而,我却从未因此而自信过。
我对自己这份写的能力有深深的评判和不接纳,我一边指责自己,一边又控制不住的去写。
从小到大,我在父母的印象里都是那个不爱表达的孩子,无论是需求、悲伤或者是愤怒,我都不能允许自己说出来,经常心里有千言万语,憋的自己想撞墙,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再后来,因着语言的匮乏,写的能力更加突出。说不出来我就写,父母、姥姥、兄长、老公、同学、包括自己,都曾不止一次的收到过我写的信。高兴了写,难过了写,愤怒了也写,而纵观三十年的经历,所有的文字表达几乎都石沉大海,直到有一天,老公对我说:别老写了,我们还要过一辈子呢,还是说说吧!
我把老公唯一的这个回应,连同所有人的沉默,都当作是对我文字的一种指责和不屑,渐渐的,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有语言障碍,并开始不断攻击自己:你不会说,只会写!
最痛苦的时候,我一边控制不住的写,一边又在狠狠的骂自己:写什么写!就知道写写写!文字表达能力再强有什么用?你连句话都说不出口,你以为人家爱看吗?别浪费感情了!
从小到大的很多年里,老师,同学,朋友,还有无数素未谋面的朋友,我的文字曾得到过他们数不尽的认可和肯定,然而,我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自卑里无法自拔。
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所有的归因都在我认定的那个念里。我认定因为自己说不出,所以才写。写,意味着我在攻击自己不会说,这种攻击,让我产生一种感觉,我写的越多越好,就越是在强调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有多弱。只要我在心里嫌弃攻击自己一天,无论外界给我多少美誉和赞赏,在我的自卑面前都如沧海一粟,过眼云烟,风轻轻一吹就散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以,我们在不断追求的外界的认可,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自己心里。
很多年,每当我有写的欲望时,我就用压抑自己不要写,硬逼着自己去说。好几年过去了,我确实只字未再写,然而,却也没有把自己逼成一副巧嘴。
那种既说不出,又不允许自己用写来表达的感觉痛苦极了,好几次我躺在床上,拍自己的头,揪自己的头发,狠狠的骂自己:真没用!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写的再好有什么用!
当唯一的“写”这个出口也被自己堵死以后,那种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压抑,曾一度让我抓狂到想撞墙。
几年间,写,看似在不经意间被自己遗落,其实,一切都不是偶然。
我对自己“写”这个能力深深的不接纳。
我深深的在意任何一句关于“写”的评价。当老公说:亲爱的,你今天有很大进步,当面表达出了自己的感受,不再是过后发微信了。
这种所谓的进步,只有我自己知道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纠缠和挣扎,又是怎样的被自己胁迫。
我把老公的这种肯定,认为是对我“写”这个能力的不接纳和攻击。所以,长久以来,我写的东西极少有勇气发给老公看。
我执着的认定:他不屑看我写的东西,他看不上我自以为是的写写写。
然而,我忘记了,在当年的婚礼现场,老公曾经送我一支钢笔,并当众说:我家亲爱的特别爱写东西,希望她用这支钢笔记录我们的余生。
人的头脑多么强大,它给我们编织了一个虚幻的梦,让我们选择性的记住跟这个梦有关的伤害,自动屏蔽掉与“爱”有关的所有记忆。
记得在舞动课上,晓玲姐让我们自己笑自己,笑着笑着,我忽然就哭了。
这个笑,让我看到自己的痴和傻;这个哭,让我深深同理到自己内心那个小孩。
我用阻断写的方式,自我惩罚了八年,这八年我自断手臂,并没有让自己发展出说的能力,还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却浑然不知。
直到2018年7月,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无形中冲破了自己编织的防线,那个感受强烈到不写不行,强烈到把头脑的幻象击碎,仿佛,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来告诉我:你要写!
自此,写,就像被自己关了八年终于无罪释放的犯人一样,贪婪的,如饥似渴的尽情释放。
这半年来,我渐渐看到,曾经的一切其实都不是偶然,是我的心一边忍不住尽情抒发,我的头脑又同时在批判,是我首先认可在意着那些评论,才有了全世界对我的指责。
我曾经给自己下定论:我有问题,我不会表达,我不正常,我身上有很多缺点,这辈子也不可能突破语言障碍。当与别人发生意见分歧,首先定的也是自己的罪。
然而,这半年来,我有了一个“我是正常人”的醒悟,我开始看到,原来,我拥有的困扰和痛苦是所有人都有的,我很正常,我没有问题,而不再是狭隘的认为“别人都那么好,只有我自己不正常,只有我自己苦”。
当我不再把自己局限于“我”的世界时,我才开始看到别人的压抑,我的苦原来是众生之苦,众生之苦也是我的苦,大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其实都是一样的。
以前我特别怕跟人打交道,因为我觉得自己看不清对方的脸,没有能力去了解他人,更不知道要如何去相处。近一年来,当我开始真正去了解自己,探索自己,我忽然发现,站在我对面的那张脸,也好像变得不再那么模糊不清了。
在我十几年的感觉里,我把别人对我文字沉默的含义,肆意篡改理解为指责,也许是因为,过去的很多文字都是写给别人看的,那些文字就像我长久压抑的内心,每一字都无不是在热切乎求被爱被看到。
然而,当我们把这种期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时,注定会一次次的失望,会摔到头破血流。
当几年后再提笔,我忽然发现,自己的感觉发生了一些变化。让我强烈的想写的愿心不再是“你们都来看看我啊”,而是在生活中的一些觉察,这些不经意间顿悟的感觉,让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那个美妙;这些突破让我欣喜若狂,让我清醒的看到,太阳底下的冰块是怎样一点一点被融化的;让我特别想为自己记录下来,让我特别想去分享我的快乐。
虽然,在写的过程中,我还是会感觉到阻力,然而,这个阻力在感受面前明显变弱了。同时,有一天,我忽然感觉到,这个从来没有消失的阻力也许是来一次次提醒我的。
这个阻力让我隐约感觉到自己二十几年来在文字方面的卡点,然而,我却始终没有正视它。
直到有一天,邓邓跟我说:文字是你的天赋,享受它。这句话让我瞬间红了眼眶,一股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这句话,让我有一股强烈的冲动,要为自己的文字写一篇文字,也让我忽然有一股勇气,要把内心这些年所有对自己文字的诋毁、谩骂,所有的自卑、不堪、痛苦、纠结,全都拿到太阳底下来晒,给自己一个仪式,去正视、面对那些被我压抑多年的感觉。
也是这句话,让我第一次产生了一个念头:“既然上天给我这个天赋,前面三十年我没有珍惜,那么,余生,我要尽情享受我的这个天赋。”
感谢邓邓,你永远不知道哪句话,哪个人会给你带来触动;感谢自己,善护念,善念被守护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