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香-壹
六月的校园,是林琳不愿去经历的。
满园繁花灿,人面相映红,可今年的六月,气势汹汹,来得太过从容,从容到不给她半点准备的机会,她每天慌忙失措顶着油头出门的一刹那,心底总会闪过一丝自嘲,“台上女神,台下女屌”恐怕是最讽刺的自评了。
大学里组建的乐队散了,鼓手阿毛,贝斯手陈尧……曾经风靡这片大学城的乐队支离破碎,人走茶凉有了最好的诠释,而“七里香”的名字也烙刻在了照片上,颜色最鲜艳,字形最潇洒。
林琳在理论课的教室里放空着,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热情消散?
第一次练歌有人没来?
第一次在草坪上争吵?
亦或是第一次被一张寒酸的百元RMB所打击?
… …
望向窗外,阳光明媚,回南天已经悄悄溜走了,细碎金黄的阳光再次泼洒下来,却浇不灭心头的阴霾。
放弃音乐梦想,去寻找一份靠谱的工作,过上安稳平淡的日子?
这句话仿佛魔咒一般萦绕在林琳心头数月了,从母亲短短长长的絮叨,从论文老师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里,还有,他莫名沉默的态度里。
方默,人如其名,初见他时,木讷的性子,遇人交谈,总是腼腆一笑,脸皮薄得能掐出水来,半点没有男生的样子。
十佳比赛上偶然相遇,他就抱着那一把吉他,曳着影子,孤孤单单地站在角落里,手指轻轻拨动着琴弦,眼里的流光溢彩,比整个世界都精彩。
这是爱音乐的人才能懂的,方默作为一个吉他手,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
比赛从系里重围杀出,林琳和他在院赛里碰面了,偶然抽的签,让他们撞在了一起,缘分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
“你的声音很像王菲,唱歌很好听!”第一次见面打招呼的方默,话题还是一样的俗套。
王菲,是蛮多人说过的,可她其实并不怎么会唱歌,依赖的只是好嗓子而已。
“我一直很喜欢王菲,嗯,甚至为她写过一首歌,你觉得,比赛用这首歌怎么样?”提到这个请求时,他涨红着脸,语气有些不好意思。
林琳啊了一下,吃惊了,刚好眼睛瞥到他的比赛曲目,《拾年》、《七里香》,唯一一首听过的名字,也后缀了原创的蝇头小字。
“你自己写的歌吗?”林琳语气略带惊异,很难想象,大学的歌唱比赛里,有人能够唱自己原创的的歌曲,还能够受到评委认可。
方默脸红了,不过提到自己原创的歌曲,他的神色有些飞扬,“嗯,我喜欢音乐,不过,更喜欢自己去写歌,梦想有一天能够自己出一张专辑!”
林琳抬起目光,重新审视了一遍,眼前的男孩,平平无奇,但提到音乐,总是眉飞色舞,这样的人,写出来的歌,应该不会差!
“可以啊,我也还是第一次和原创音乐人搭档,很荣幸啊!能知道你写的歌名吗?”林琳微微一笑,月牙形的眼睛闪动着笑意。
“七里香!”
… …
七里香-贰
合作的过程很惊艳,一直到舞台上,效果都出奇的好。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而散,场下响起如雷般的掌声,欢呼者,叫好者,甚众。
林琳在退场时,不经意间转过头,目光触及到了身旁的搭档。
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渊,白净的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青涩的稚嫩。
同龄人里,很难找到这样出色的青年了吧?
林琳暗自赞叹,正庆幸自己找了一个好伙伴时,身旁传来一声低语。
“我们组建乐队吧!”
“啊?”突如其来地消息,让林琳有些发蒙,呆呆地抬头望去。
映入眼帘的一双眸子,眼带笑意,黑白分明的眼里,折射出真诚和喜悦。
“我昨晚收到了消息,学院方面的老师对我们的表演很赞赏,有意向支持我们组建乐队!”
林琳哦了一声,轻轻点点头,组建校园乐队,很新鲜的尝试呢,真想去试试!
但想起妈妈临行前的谆谆教导,似乎学业才是自己最应该专注地“本职”!
秋叶纷飞,散落在校园的小径上,凉风习习,空气中都能闻见淡淡的桂花香气。
也许是排练期间的默契,也许是自己的不甘寂寞,林琳最终加入了乐队,孤零零的两个人,简单到朴素的名字——“七里香”。
一切都是初始状态,最美好最纯粹的梦想能像野草一样肆意生长,湛蓝的天际下,空气里似乎都漂浮着清甜的滋味。
能和玩音乐的伙伴一起,快乐的时光仿佛就这样悄然而至。
“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写歌的啊?”一次合练之后,林琳趁着间隙,递给方默一瓶饮料,好奇地问道。
方默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水,笑着道:“初三吧,那时候课业压力大,成绩又偏科,对于诗词和音乐方面的兴趣很大,那时候,就自己尝试着去做,当时第一首歌就是中国风。”
林琳啜饮了一小口,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时近黄昏,似火的红云在天际蔓延,心底的期盼却不可阻挡地滋生。
当梦想能触手可及,所有日光里执着的追求,夜色里沉默的低语,都会交织出最绚烂的火花。
乐队的第一场演出,在院团学的穿针引线下,顺利从赞助商手中拿下。
大学城东区的一次现场售卖活动,名不见经传的“七里香”乐队将压轴出演。
薪酬,1000元一下午。
那时候朴实的梦想,用心就能轻轻触动,温热与酸楚都像根系深深埋葬在心田深处。
通宵达旦地设计印有七里香标志的T恤,没日没夜地弹唱着最擅长的曲目,一份简单的期盼,就能让两个疲累到全身酸痛的年轻人,整夜安睡。
当天际再次蒙蒙亮时,他们又能够不约而同地来到爱心湖后草坪上,满状态满活力地打磨着他们的曲目。
梦想就在那样单调,乏味的日子里新陈代谢,最终在十一月的首个周末有了结果。
东区二期,大雨,路上行人杳杳。
……
七里香-叁
人生中第一次公开演出,临时搭建的棚台,因高分贝剧烈颤抖的二手音箱……
天空中飘荡着纤细冰凉的雨丝,路上行人足下生风,高高撑起的伞檐,好似将伞里的世界隔绝成桃花源,没有一道栈恋的目光为他们所停留。
“没什么能更糟了!”这话像是感叹,但目光触及到方默,却被他洋溢的笑意所震撼。
“但我们能更好!”他微笑着补上了这一句,伸手轻轻撩拨了吉他弦,再次望向林琳的眼里,就像是多年老友般的默契与期许。
林琳把这话放在心里细细咀嚼,听到熟悉的前奏响起时,只觉得吉他音从未如此直入心扉。
雨街苏醒了。
林琳自认不是一个好的歌手,天生好嗓的她,总是被身边的亲友赞叹有王菲的潜质,但她清楚地明白,自身的歌唱技巧实在是乏善可陈。
但当第一缕音符透过话筒,传递到广场的角角落落时,从来跟调困难的林琳竟第一时间准确地完成了切入。
琴音撩人,行人侧目。
空灵歌喉,流连驻足。
雨水浇灌在石板路上,淅淅沥沥的声音微弱的可怜。
即便音响中扩散的旋律因高音有些撕裂,但品鉴过好歌曲的人们,都能分辨出这首歌曲的难得。
闷头计算盈亏的老板停下了工作,睁眼惊异地看着台上,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原本以为因大雨而失败的展销会,竟似乎有了转机?
事过境迁以后很久,林琳才能明白那一场展销会演出的惊险,倾盆大雨的背后掩盖的不只是泥土气息,还有方默沉着冷静下的不易。
如果,他们的乐曲不是原创,想以通熟上耳的旋律吸引来往行人是不是过于痴人说梦了?
如果,没有见到大雨下方默依旧灿烂的笑容,她的歌声是否能一如既往的声线动人呢?
如果……
没有如果了,那天的展销会演出虽然不是特别成功,但也出奇的没有令人失望。
街道上人来人往,雨下得匆忙淅沥,仍有人驻足停留,只为探寻雨雾朦胧后的神秘旋律。
从那以后,七里香的演出似乎就得到了金牌认证,学院在举办活动时总不忘拉上年轻的七里香乐队,树荫下弹唱的男生,草坪上散落在地的白裙,还有那回荡在夏季梧桐树叶里的飘渺歌声,都化在了浓郁的绿荫里,再也散不开。
七里香的名字随着大学教室的变换,成了青春男女口耳相传的谈论经典,乐队的成员也扩张到了五人,种类齐全的乐器在春去秋来里共鸣出太多记忆。
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意的……
七里香-肆
从来没有想过,“毕业”一词的杀伤力有多大,从前,林琳天真的以为,这个词仅仅是作用在爱情关系上的核武器,现在却发现,每一个尚在孕育的梦想,都经受不住“毕业”的迷茫。
是的,茫然。
以前井井有条的作息,都浓缩在朝八晚九课程日子里,再忙再累的记忆都能够从备忘录上一一抹去,挑灯夜战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早晨又能够素面朝天地横行于校园里的角角落落。那时候,因为手里把攥着梦想,鲜活的感觉,能够让心脏都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林琳心中明白,总有一天,自己手里的梦想会脱手而出,至于是成为生命里遮蔽风雨的大树,
还是一冲天际的点星背影,都未可知,身边的方默,有一种让时间变慢的力量,让人相信,他们能够等到梦想慢慢起航,再缓缓递出自己手里的车程票。
父母打电话的频率增多了,话语里不可避免地提及了未来的工作,担忧地语气往往都在针对学习情况,但一向功课优秀的林琳明白,父母的潜台词只有一个:放弃乐队。
在剩余不多的大学时间里,花费金钱、时间、精力去考取会计证?毕业后,踏上朝九晚五的乏味工作,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这个答案,林琳心底也不知道。
不止是她,乐队里的训练开始缺席,会有人开始放下吉他,去奔赴考场,会从爱心湖后的青草地上站起身来,坐到安静充斥英语单词的晚自习教室里。
从五月开始,林琳开始害怕看人的眼睛,害怕看父母眼里的询问,害怕看到方默依旧坚毅的眼神。
整个暮春五月,七里香的乐队成员都像轨迹不同的公车线,在校园里的角落里不停奔波,偶遇交集,也只来得及点头应和,便匆忙地赶去下一个目的地。
林琳开始看到方默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行走在校园里,背负着吉他,时常伴着夕阳的余晖走出校门。
恍惚间,会觉得这一幕和大话西游结尾的夕阳武士出奇的相似,现在还依旧背负梦想的行者似乎只剩下方默了,自从寝室书桌上开始摆各类各样的化妆品,商务礼仪书籍时,林琳明白,自己终究还是选择了和梦想背离的方向。
是父母眼里的康庄大道,还是困缚自己的枷锁,林琳已经不愿去思考了。
六月五日,晴。
夏季的暖风已经开始吹拂流云,淡色的云彩在天穹漫卷漫舒,繁花和梧桐叶都在这个季节散发了足够的热情。
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课,林琳走出风扇慢悠悠转悠的教室,迎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眼神蓦地转向了曾经的集会点。
身穿白衬衣的男孩依旧在树下笑着,背负着吉他,看到她的眼神,远远地挥了挥手。
……
“我们去参加吧!”方默语气里依旧是平和冷静,眼神里的期许成色半点不少。
递出的宣传页上画着精美的麦克风形象,几个大字“新歌声城市海选”,灼灼得眼睛生疼。
“好!”
“梦想总归是要去试试的,万一实现了呢?”林琳露出了灿烂的微笑,掌心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肌肤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