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里短,街坊里口耳相传的琐事;柴米油盐,塌下沾了油斑的铜钱;一针一线,绢布上未织就的绣品……又想起那白纸黑字的告示,密密麻麻的小字如同一团黑压压的蚂蚁,告示牌侧的士兵脸上蜿蜒的刀疤又凭空浮现在眼前。闭上眼帘,依旧还是那令人心碎的征兵的消息。
“木兰,快来看看我这新衣!”耳边传来胞姐的呼唤,木兰急忙起身去了。嗷嗷待哺的小弟,手无缚鸡之力的姐姐 日渐苍老的父母,就这那几亩薄田,靠着先前父亲战归的赏银,满打满算下来,姐姐的嫁妆还没有着落,弟弟还要上学堂、请先生……眼看着,那硝烟就要漫过来了,铁蹄已踏过了疆界,战事迫在眉睫,快见底的米缸,熬成轻薄的稀粥,又能苟延残喘到何时呢?
做完姐姐的“差事”,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又合上了门。回屋的途中,她听见父母的房里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是什么使琴瑟和鸣的老夫老妻如此争锋相对?木兰贴在门上一听,原来父母也知道了征兵的消息。父亲年事已高,家里另几口又都是女眷。母亲一定不会让父亲单刀赴阵的。木兰轻轻放下门上附着的双手。天凉了,夜深了,风像刀刃一样,火辣辣地刮在脸上。
墙角的老树乍成萧萧落木,风声里,不禁佝偻了腰肢,阳春三月时栖息的一双燕子早已分飞,只剩下弟弟从田埂上捉来好生喂养的一对农兔。是什么让灼爱分痛的两个民族大动干戈?是什么让柔然子弟不惜马革裹尸也要点燃战火?是什么让北魏不惜血流成河也要奋起反抗?难道是那取胜的短暂荣光吗?木兰想及此,不禁泪湿脸颊。是那连绵的土地,是君王心中的猜忌,是利益,是炫眼的金银!
木兰蹲在树角,拨开那肆意的杂草,想着喂喂兔子。两只兔子已然窝成一团酣睡了。也许是夜深人静,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下就吵醒了一雌一雄两只兔子。一个机灵,它们就从她脚边闪身逃去。木兰循声望去,恍惚的月光下,只有两团朦胧的灰白色,在斑驳的枯黄中灵活地穿梭,哪里还分得清雌雄?须臾间,木兰心生一计,既然男女相差不过皮囊,那么又有谁能确认我乃女儿身呢?
她想起,家中男丁于后院舞刀弄枪的一招一式,想起小弟的课本上那振奋人心的文篇。她并不知道自己这前无古的一步将如何收尾,但她的心中确实荡漾着死里逃生般的狂喜。纵使可能今后花钿再也无法登上额头,可能再也无法身着红妆,可能再也无法提起如今种种。但只要家人安好,纵使自己的血撒在了刀光剑影下的战场,但这样又有什么呢?她绝不能像姐姐、父母一样,做个屈服于命运的“俘虏”!
信步走回闺房,木兰坐在梳妆台前点起烛火,拿起眉笔轻轻勾勒,女儿面庞顿时平添几分英气。幽幽烛火摇曳,她势在必得地笑了。倾巢之下,岂有完卵?连绵战事下,独善其身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克敌之策,便是先声夺人,直捣蚁穴。一只披了狼皮的羊能扭转乾坤吗?一阵复杂的心情浮上心头,既然去了,便放手一搏吧!谁说女子不如男呢?
第二日,鸡鸣还未唤醒新的晨曦,她便先家人一步醒了。推开一匹布,将所需物品纳入包裹中。女儿家的物什,都被她推在了一旁。眼看着父母梳洗罢了,她便兴致勃勃地来到他们跟前。良久,“啪嚓”,碗摔碎的声音将木兰的笑容撕裂了。“不可!你个区区女儿家,怎么还动了这般不务正业的心思?好好学学你姐,将来嫁个好人家。你的未来,不用你自己选择!”
父亲严厉的训斥回荡在木兰的耳畔。她难以置信地望着父母,难道她的一生,注定为别人而活吗?
不!她猛的转身,夺门而出,跨上父亲的骏马,扬长而去。母亲的呼喊,弟弟的哭声,都消失在马蹄后的一片黄沙中。木兰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乡间小路上行人的侧目,她并不在乎,身后七嘴八舌的议论,她也不在乎,天下何处无男儿?但又有多少男儿敢为未知的战果挥洒一腔热血,哪怕史书上只寥寥带过?谁说女子一定是畏缩在城墙后的鼠辈?谁说女子提不起大刀长矛?穿针引线的手指,一样可以刺透敌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