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说的大事,无非就是打算彻底投靠富总,因为我觉得被夹在中间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左边是富总为首的业务和生产团队,右边是蔡总为首的人力物资团队,谁看谁都不顺眼。两波势力每天明争暗斗,只要一有新项目,大家关注的不再是如何去把它做好,而是互相期盼着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有毛病了,就开始追究责任,问题的源头到底来自哪个部门,哪个势力。实在找不到源头了,或是双方都打累了,那就把责任推给了我的运营部,毕竟,只有我这个部门是把每个项目从头到尾都要参与一遍的,把黑锅扔给我,绝对没有错。
后来的日子里,没人再去好好干活了,因为大家相信了一句话:只要做,就会犯错,不做,就永远不会错。眼看着公司内斗得遍体鳞伤,秦总终于出面发话,她恢复了每周一的晨会,几个月了,我们这些中层们又要聚到二楼一起谈话了。
为了这次大会,富总私下给我和几个店长开了很多次小会,他计划了很多新规定,打算让我们一同助力,逼迫秦总对企业改革。虽然我仍旧看不惯富总人事斗争的手段,不过他对专业方面的见解,还是让我钦佩不已。于是,我背着蔡总写了一份提议,就连林雨也不知道。
会前的两天,公司里似乎平静了许多,没人再针锋相对,楼上楼下,一片太平。富总和我通了电话,说他和秦总打好招呼了,秦总对他的想法很是赞同,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会前的当晚,我和林雨又漫步在宿舍附近的广场上,她说明天这会可能不简单,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自己决定站在富总这一边,因为现在他的优势太明显了,早点了断了好继续让公司正常运行下去,不然还是没有工资领。林雨说她也同意我的想法,但考虑到秦总毕竟是她老姨,而蔡总又是秦总的嫂子,所以就不公开站队了。
等我回道宿舍后,发现自己迟迟不能入睡,我感觉自己和林雨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了,我俩的感情似乎总是卡着什么东西。我的确很想娶她,可看看眼前这现状,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到底该怎么样才能在短时间里有房有车呢?如果没有她,也许我现在会过得很轻松,和别人一样在闲暇时间玩着游戏,不用每天遮遮掩掩地对她好,不用义无反顾地去帮她排忧解难。可每当我想到她的样貌,想到一个个加班的夜晚,想到她靠在我身旁的温度,这些嘈杂琐碎的烦恼却又一并抛到脑后,无影无踪了。
我躺在床上又翻了个身,不禁又想:可是如果我不马上去干一件大事,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许就越来越远了。到底什么才是大事呢?转天的会后,到底会有什么变化呢?上一次,富总把阳哥和武姐弄走了,这一次,谁又会离开呢?
这些疑问好像被我反复琢磨了一整晚,不知不觉,我感到窗外似乎亮了起来,我眯着双眼,不知自己到底是睡了还是没睡。
大会如期而至,我和其他人一同走上了二楼,一个个坐到了会议室的座位上,秦总依旧端着茶壶最后一个走进了屋子,缓缓地坐到了最中间的位子。在她的两边,左面是一直低头看材料的蔡总,右面是挺直了腰板,自信满满的富总。
秦总喝了口茶,清了一下嗓子,脸冲着茶壶,眼皮微微抬起,扫视了一圈,说:“按照顺序,各自反映问题吧,包括对我的意见。”
富总用余光看了我们一眼,面带微笑地对蔡总说:“蔡总这边先发言吧,我们补充。”
蔡总扶着眼镜腿,把目光从材料上撤离开,抽动了一下嘴边的肉,说:“我这暂时还没捋顺,你们先说。”
富总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又扭头看向我们,便叫挨着他坐的一个店长开始提议。几个人轮番对印厂和财务、人事部口头轰炸了一番,有的甚至表示自己的工作没法继续进行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秦总频频点头,用笔一直在本子上写着,半晌后,会议室里没了声音,她抬头看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说:“小南,你们运营部呢,有什么问题?”
我望了一眼蔡总,她仍旧旁若无人地低头看着手上的那些白花花的材料,我又看向林雨,她正注视着我,见我和她对视后,便轻轻地把脸转到了别处。我调整了下坐姿,摊开手中的记事本,从里面掏出了一张早就夹在里面的稿子。
我开口念道:“在我刚来这个公司的时候,秦总问过我,她说,什么样的员工才算是好员工?我想了想,回答她,把公司的买卖当成自己的生意来做,就是好员工。后来,秦总说我只答对了一半,现在我可能想明白了,公司不只有买卖,还有人情世故。”
我停顿了一下,见富总正有些疑惑地把头转向我。我继续说:“我想干好每一件事,我想做好每一个项目,我想让公司获利。可是,现在我感到很吃力,我发现,原本我可以把自己百分百的精力用到运营上,但现在我不得不分出来一半的精力去用在人情世故上。”
坐在我正对面的秦总也把头抬了起来。我继续说:“现在运营部遇到最大的问题是——上报流程太复杂,我想用辆车送货,需要填写三个单子,我想请款,也需要写三个单子,而且,上报完了以后,没有回应。业务们在拼命的接项目,可是这些项目来了,都卡在上报的流程里面了,我怎么运营?”
蔡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材料,也把头转向了我。我接着说:“我希望,公司可以改革,毕竟,时间就是金钱,如果还这样进行下去,我,感觉看不到希望了。”
会议室一片沉寂,我长吁了一口气,把稿子又塞回到本子里,隐约看到几个店长在桌子一旁,暗暗向我伸出大拇指。
富总跃跃欲试地接过了话,说:“小南说得非常好,和我想到一块了!我很清楚他的苦衷,也一直在观察着他,这么长时间,小南强顶着压力,把一个个项目都安排妥当了,我觉得非常不容易!”
秦总的眼神一直看着桌子的正中间,似乎在和我们的倒影开会,她示意富总继续讲。富总站起了身,手拿马克笔,在背后的白板上写了几组字,提高声音,又对大家说:“省去不必要的流程,加速公司业务的运转,是头等大事!这是一个拼速度,拼服务的时代,我们不能抱着从前的制度顽固不化了,我提议,财务部、人力部要为业务和生产让路,服务于业务和生产,缩减人员配置,听从安排,不能成为公司发展路上的绊脚石!”
秦总把两只胳膊抱在胸前,向后靠了靠,面向大家问道:“有谁同意富总的想法,举手我看看。”
大家互相彼此望了望,屋子里一多半的人都纷纷把手举了起来。富总跟着补充道:“不光是他们,这下面的设计,快印店里面的员工,都赞成。”
我紧紧地盯着秦总,期盼着她的决定,只见她又把目光看向桌子中间,沉思了一会,缓缓地抬头看着富总,轻描淡写地说:“富勇,要不,我把这座位让给你来坐吧?”
富总愣了一下神,刚要开口,蔡总摘下了眼镜,也站了起来,轻轻地问:“富总,去年六月十三号,你干嘛去了?”
富总皱起了眉头,不解地小声回问:“什么?”
蔡总,继续说:“去年年底,有一批礼品盒,客户最开始给我们下了订单,没过一个小时,怎么又撤了?”
富总眨了眨眼,含糊地说:“不是,你?”
蔡总提高了嗓音,继续追问着:“今年三月,你去天元印刷厂干吗了?又过一个月,原本是我们一直在做的长单项目,为什么会出现在汇川印刷厂?”
富总抢着说:“蔡总,这些事和这次会没多大关系吧,散会以后我好好给你解释。”
“上个月你头伤刚好,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哪?上周二下午,你的车又停在哪个印厂了?”蔡总完全没理会他的话,字正腔圆地问着。
我突然觉得这是自己在公司最后的一天了,开始盘算还有几个没完成的项目要交代一下。除了林雨之外的店长们也纷纷把头低下,手里摆弄着电话。富总弯下身子,看着秦总,半天没说出话。
秦总把茶杯撂下,抬眼说:“什么样才是好员工?把公司的买卖都挪到自己家去做了,你们一个个的真是好员工啊!”说完,秦总又看向了我,仿佛在告诉我,那个问题,我还是理解错了。
富总把手上的马克笔往桌子上一扔,淡淡地说:“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管冤枉不冤枉吧,我退出。”
话音刚落,秦总拍着桌子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责问道:“真把我当成傻子了?你还有脸喊冤枉是吗?以前我不信,直到昨天晚上我和那几个印厂的老板都通过电话了,我才没办法不相信!趁我没报警前你赶紧滚,明天我爱人来公司接替你的位置。”
期待已久的大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我的答案,我的大事,都变成了笑话。走出会议室前,秦总叫住了我,我失落地走到她跟前,说:“对不住了,秦总,是我看事太浅显,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提拔,以后有缘分的话,一定多多支持您。”
秦总舒缓了一下情绪,问道:“你要上哪去?”
我抬头看着她,回:“不知道呢,宿舍的钥匙,回头我给人事部留下。”
她笑着哼了一声,说:“你哪也别去,就老老实实在我这干,年轻就要犯错,犯错后才知道什么是对的,况且你也没错,就是太容易被别人忽悠了。”
我恍若隔世地从二楼下来后,发现林雨给我发了微信,她说先回店里了,晚上让我去接她,然后一起去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