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后，不忍子规啼。
前几天，我写了几首关于铁线莲的诗。微信里有母亲发过来的消息，一张很精致的照片，一盆养得很精致的铁线莲。母亲说这是我大学的家长群里一个家长发的。我把这张图放在下面。
我看到这次的征文，又想到再前几天母亲发给我看的清明节时候折来插瓶的杜鹃花的照片。原来整枝都是花骨朵，养了几天就全开了，生机勃勃的。
于是我在想，如果要把母亲比作花的话，很多人的母亲是这盆养得很精致的铁线莲，用高档的化妆品化了一丝不苟的妆，穿着时髦的、精致的套装；而我的母亲是山上的杜鹃花，没有经过修剪，绝对谈不上精致，但生机盎然，充满春天的气息。
我想，独生子女的母亲都是只开了一季的花，这是国家强制要求，是曾经的国家政策失误带给人们极大的伤害。国家欠我一个弟弟，强迫我成了家里的独苗，使我总是觉得害怕，担心自己有意外，让独生子女家庭这样一个脆弱的家庭结构垮塌。尽管这又是一句题外话，但我还是在想，如果我有一个弟弟，我可能就会成熟一点，让母亲少担心一点。
母亲是农村出身，她是他们村第一个大学生。为了跳农门，她的志愿是最保守的师范。时代和生活根本没有给她太多的选择机会，就像一颗种子被遗落在山上，贫瘠的土地，与杂草为邻。
母亲不是个喜欢打扮的人，可能是懒，也可能是不擅长。农村姑娘没有打扮的习惯，他们总是素面朝天。我喜欢跟母亲去逛街，给母亲当选衣服的参谋，不过给母亲买衣服并不容易，适合她的风格的实在不多。
不过我倾向于理解为她懒，懒着懒着成了习惯。没有人会给山上的杜鹃花修剪枝条，随他长到哪个角度去，只要能照到阳光就好。
母亲是个质朴的人，她的审美风格影响了我。高考之后，我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可以穿那些新潮的衣服了。后来我才发现，每个人的气质和风格已经形成，很难改变的。
母亲近几年身体不太好，老得很快。我读大学之后，生活中不如意的事变多了，性格变得不太好，总是把气撒在父母身上，叫父母担心。有时候我会想起来母亲身体不太好，不应该叫她担心，但是二十年来父母把我保护得太好，我总是想把所有的想法都告诉他们。
母亲是个语文老师。小时候她教我背诗，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她背一句，我记一句，在我认识字，能看懂诗的意思之前，我已经背了很多诗了。一直到现在，我还是很感谢母亲对我的启蒙，后来我如此擅长背书，可能就有幼年时的原因。
我识字是始于母亲抱着我走过路边商店的招牌和墙上的小广告。我读书是始于母亲拒绝给我讲故事。我拿着一本小人书在父母亲准备普通话考试的时候跟着捣乱，磁带里本来只有父亲念书的声音，大约要用来跟标准普通话对比的，但总是夹杂着我念“大、小、上、下”的声音。后来我也没想明白，明明我早就认识这些简单的字了，为什么还要去买一本识字书。
我几乎没看过带拼音的书。三年级时老师跟我们推销中小学必读书，母亲拒绝给我买小学生必读书，但买了初中和高中的。一知半解的时候，我看过《雷雨》，也看过《家》。
我从小语文成绩就很好，人们总是以为是我母亲的辅导。其实只是因为我从小喜欢看书，各种书，大概是潜移默化地锻炼了阅读理解能力。但是归根到底是母亲的功劳，毕竟是母亲培养了我对书的兴趣。
我填高考志愿的时候，曾一度想要读中文系。但最后还是选了经济类。这两年来，我对母亲抱怨最多的大概也是这个选择。直到前几天，我终于下定决心要重新选一条路，经济金融这条路我没办法开心地走下去，我想要准备考研，考中文系。
也许最开始选经济的时候，我和父母想的是就业，但是两年来我活得浑浑噩噩，觉得如果将来就要这样生活，我大概永远不会真的开心了。对父母来说，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我开心比较重要。我想趁着我年轻，还是追一次梦吧，不要未来三十年常常陷于后悔的情绪。
说回到母亲的健康上。她曾经非常希望我学医，大概家里有个懂医的会比较方便，也可能可以照顾她。当时我不愿意学医，不过现在还是有些后悔的，中医很吸引我。
其实我的父亲很重视养生，也比较有研究。但是母亲就是不乐意听父亲的。他们的沟通有时候有些问题，很容易吵起来。不过我已经习惯了，这也许也是夫妻的一种形式吧，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就行了。
近几年，母亲开始听父亲的养生之道了，这是个好现象。父亲的脾气也不怎么急了，这也是个好现象。
离家在外上大学，有时候会很想家，虽然知道即使回了家其实也是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但就是觉得在家里比较安心。母亲会买来整只鸡，因为我喜欢吃白斩鸡，尽管我也许只在家住三天就得回。母亲会准备好带鱼和鲳鱼，因为我说学校里没有鱼吃。母亲会买来很多苹果叫我带走，因为我说学校里苹果又小又不好吃；会给我做苔条年糕，即使不是饭点，因为我突发奇想。
每个月都可以回家一次，比古代好多了，而且每天都打电话。但是还是会想念母亲。
世界上没有人比父母亲更爱我，但我一直没有给母亲写一篇文章。真是个不孝的孩子。
这枝杜鹃花是清明节折的，当时一朵都没开。一个星期过去了，你看它现在开得多好，娇艳的，生机勃勃的。它在家里，没有风吹雨打，开得比山间的要好。我的母亲是山间的杜鹃花，而我是家里这一枝，我开得轰轰烈烈，因为父母亲给我遮了风雨。
离家千里，清夜子规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