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走进厨房,灶台上已经一溜摆开洗好的食材,像乐队的演员登台演出前整妆完毕,只等指挥下令就开始琴瑟和鸣,笙笛齐奏。
只见菜篮里斜倚一把细葱,粒粒水珠滚落在翠绿的衣衫上。白瓷盘镶嵌的朵朵黑木耳,颇有几分牡丹的雍容仪态。红薯粉条正水藻般舒展着柔韧的身段。而这次午餐的主角——牛肉糜当然也不甘蛰伏于冷寂的冰柜里,已稳坐在碗中央跃跃欲试,准备点燃我们味蕾的火花。“牛肉胡辣汤,很快就能尝鲜了!”我拍着老公系着围裙的肩膀,满屋似乎已氤氲在绕梁的香气中……
牛肉胡辣汤我都念叨三天了!话说周三的夜晚,老公甫一推门,就嚷着让我猜他手中的透明盒子装的东西。
看那珍珠粉的色彩,堆云砌雾的形状,莫非是一团冰淇淋?雪花飘飘的冬日,噙上一口沁凉的冰淇淋,也算是髦得合时了。又抑或是一块松软香甜的奶酪?可是他晓得我向来避而远之啊。
“晚上朋友邀去清真餐馆吃饭,他家的牛肉胡辣汤那叫正宗!”他回味无穷地赞道,“那肉又滑又嫩 ,还有嚼劲,在嘴里都舍不得吞咽,那汤,喝一口,真是妙不可言……自己在家咋都做不出这个味儿!”他陶醉的神情里不无遗憾。
这群饕餮意犹未尽,忍不住把厨师叫到房间,向他探问个中秘诀。爽快的师傅如遇高山流水,竟也没有藏私,大方地给予他们解疑答惑。
潢川当地的胡辣汤具有鲜明的江淮特色,与驰名北方的那种迥然不同,后者重勾芡,汤粘稠浓厚,不习惯的人会觉得喉咙被浆糊堵住似的,潢川的胡辣汤稠而不黏,依靠粉条和滑肉里的淀粉,自然成芡,汤色较为清亮。因此把握好牛肉和粉子的黄金比例很关键,约为一比一点二最为相宜,哪方失调均势必影响口感;同时为突出牛肉的醇厚丰美,不可佐以酱油浓墨重彩,而用白糖熬色后入汤,如此张弛有度,才得以汤味纯正,颜色自然。
看来这顿美食让老公获益匪浅,谈起心得来滔滔不绝。“临走时,朋友看我们余兴未减,就坚持给我们每人带一份捶好的牛肉糜,回去后各自牛刀小试,既满足吃货的口腹之欲,又练习了一门新厨艺。”
这哪是一碗牛肉糜,分明是精心调制的香气四溢的诱饵,把我肚子里的馋虫勾引得蠢蠢欲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遐想中那炉子上正烹煮着一锅牛肉胡辣汤,袅绕的热雾和跳动的火苗,把我们的脸庞熏染得如云霞般一片红彤……
今天周末我们在家,终于可以依法炮制,餍足口福了。
其实平常他打的粉皮滑肉汤就特别受我和儿子的欢迎。尤其当盛夏溽热难耐,食不甘味时,一盆粉皮滑肉汤端上桌,光看五彩缤纷的配色就煞是诱人,喝起来更是酸爽开胃,蜷缩的毛孔都熨帖得张开了小嘴,汤很快被一扫而光。白璧微瑕的是生抽的量略微把控不住,汤色没有那样通透明亮,口感也差了点意想中的鲜美。
做羹汤有异曲同工之处,经过高人的妙手点拨,对操刀牛肉胡辣汤老公信心十足。早晨他还遵循那位师傅的指点,骑车到北桥头买回一包黑胡椒。打开袋子,黑胡椒跋扈的清香扑鼻而来,有种先声夺人的气势,我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这会老公开始熬制糖色了。披着洁白外衣的糖晶像雪花一样飞临锅面,发出“滋滋滋”的低吟浅唱。在油炽热的拥抱里它慢慢升温,很快两情缱绻,难舍难分了。老公用木铲沿着锅底不住地轻轻搅动,以免糖液粘锅。不多时汁浓液稠,呈现出琥珀般的亮泽,有着甘蔗样的清芬。
“不愧是多年掌勺的,初战告捷!”我不失时机地向老公送上鲜花一束。
“这次用糖色替代酱油,汤色就清亮了,入口也有种天然的鲜味。胡辣汤算是成功了大半!”他难掩喜色,踌躇满志地说道。
接着,一小捧切成黄金屑似的姜末跳进了油锅,一群金色蝴蝶立马扇动着翅膀翩翩飞舞,那满溢而出的香味儿瞬间将我紧紧缠绕。随之老公把那个“宝盒”掀开,让最璀璨的星星在属于它的舞台亮相。将牛肉糜抓成一撮撮,小心翼翼地放进点了糖色的开水里,一颗颗闪着亮光的宝石,吸引我们心底涨满了期待的潮汐。少顷一块块牛肉像小鱼飘浮起来,在水面上快乐地游弋。
我自告奋勇上阵收尾,依次将粉条、黑木耳、葱花放进去。这些配料就如绿叶,烘托出花朵的绚烂。
“街上有些摊铺在牛肉胡辣汤里配以鱼丸,冲淡了它独特的味道,真好比画蛇添足!”老公连连摇头道。“配料起辅佐的作用,不是越多越好,还要掌握时机和火候,比如粉条就得先在凉水泡,入锅后才能充分吸收汤汁的精髓……”老公循循善诱我这个好学的弟子。
牛肉胡辣汤终于出炉了!我连忙舀上一碗,让虚位以待的胃囊被它占领。轻轻吹散如青萍般覆盖的葱花碎,像是拉开了舞台碧绿的帷幕,只见一粒粒明珠在众星捧月下熠熠生辉。含上一颗细细咂摸,肉质滑腻细致好比绸缎,牛肉特有的香味如丝如缕。再啜饮一口汤,胡椒味热情奔放,与葱姜飘忽的辛香交织汇聚后,酿成一股强劲的暖流在全身汩汩流淌。而粉条也是我的钟爱,口中吸溜吸溜声好似拨动一根根琴弦,发出跳跃的音符。
寒风凛冽的隆冬,从外面瑟瑟发抖地回来,捧上一碗火力十足的牛肉胡辣汤,就像依偎一盆小炭炉,幸福和满足之情油然而生。老公告诉我,“带来的牛肉糜已经用完了,我昨天买了十几斤上好的牛里脊,放在冰箱里准备着,这段时间再练练手,等儿子放寒假回家让他大饱口福!”他眼角的皱褶里都藏着蜜糖般的笑意。
胡辣汤,鱼丸汤,热干面,是潢川当地人最喜好的小吃,也是家园的符号,在举杯邀月的深夜让异乡游子的心坎上,漫过一道道温热的泉流。就在刚才,我兴奋地把美食的照片晒到“幸福的港湾”家庭群,立马掀起一阵阵波澜,负芨远游的儿子、侄子和侄女将“垂涎三尺”的表情包瞬间接成一条长龙,让人忍俊不禁,可心里又有些酸酸的。一碗香喷喷的热干面,配上热气腾腾的胡辣汤,就是纾解思乡之情的一帖良方。
再过二十余天,几个孩子就像归巢的鸟儿陆续飞回来了。我仿佛已经看到亲人们烹牛宰羊忙碌的身影和眼眸里闪亮的釉彩,耳边似乎响起春节爆竹的齐鸣和屋内起伏不断的笑语声。不由得思忖着,我也要以食材为音符,弹响一支深情的协奏曲,献给我爱的人们!不久的某天,由我下厨熬制的一道甜品——红枣银耳羹,会像花儿一样盛放在一桌香气袅袅的盘碟丛中,与旁边的牛肉胡辣汤平分秋色,竞妍夺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