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提前回了老家,母亲也提前赶回了。
哥买的新房这一年刚装修好,是委托给舅舅装修的,农历新年他们准备乔迁。那新房位于城东一个小区,孤零零的,再往里走,就是一个村庄了。这里从前都算不上市区,新房正对着的是叫做“明星五金城”的一个小区,响当当的一个名字。在我刚读大学那年,小区刚拔地而起,彼时红墙白瓦,连成一片,约有七八十幢,大有奔向大好生活之貌。可是,转眼六七年,就似乎成了一个废墟一般,荒凉落寞,杳无人烟。不是没人买,据说温州炒房团的来买了一批,乡下人三三两两的买了一些,有的又出门去打工了,住户少的可怜,只剩下些汽车修理铺,五金零售店之类的,更是将红墙白瓦弄得不成样子。
哥在买房这事上颇没有眼光。那时,和嫂嫂相亲,她家提出,结婚必须买房。于是,像完成任务一般,他带着爸妈攒了一辈子的存款,回了老家,大概是对这个城市生疏,或者又着急完成任务,他只听了舅舅的一个建议,没几天,便在这小城荒凉偏僻的一角,定了这房。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连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都要走上十多分钟,更别说其他公共设施了。
小区是典型的烂尾楼加拆迁房。据说一开始一个老板承包,没盖好(煤气之类都没通),就卷款走了人;后来政府见兜不下去,又只好把旁边没盖的空地廉价出售,改成拆迁房安置,又找了新的承包商,这才继续盖了下去。
但无论如何,我们在城里算是有了一个栖身之处。许多年前,我在小城读书,最大的盼望便是我家要是能在这城里买个房子就好了。每回看到那些每天背着书包回家的走读生,我就心生艳羡,我多想像他们一样,有家可回。但我父母考量的当然是存钱,他们哪会想到,n年之后,他们的儿子结婚,在城里买房成为必须条件,而这个小城的房子涨得不是一倍两倍。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苦劳作所攒的积蓄,就只够买这么一套房子。此后,他们的养老又只能没有着落了。
但他们此时却是欣慰的。儿子终于结了婚,女儿也结了婚,又在城里买了房,可谓一生的大事都给了了,村人羡慕都来不及呢!因此,母亲满心欢喜地来操办这两场酒席:乔迁之喜以及我的婚礼。
我并不欢喜老家的酒席。每回都是吃的热闹,但却虚浮又空洞。吵吵闹闹的场面,大人小孩都很难安静下来,谈话也无实质内容,都是些浮夸,吹牛,斗气。从前亲友之间的那点温存,已不复存在。反倒是,每办一次酒席,多了一些嫉妒,嫌隙,之后批评挑剔的谈资。
但无论如何,这酒席却是要办的。我没有邀请一个亲友去杭参加我的婚礼,这已让人诟病,若连老家都不办,只会让人觉得我嫁了个有钱老公,连亲戚也不要了!要办也简单,我想着只要让大家吃饱喝足,其他场面上的事情,就都省了吧!于是,我和母亲决定两次酒席都设在三舅家的楼下的一间土菜馆,虽装修朴素简单,但吃起来却实惠。
除了亲戚以外,也顺便请了高中的部分同学。R又是赶过来串场的,他乘了大巴车,头两天赶到。之后,哥嫂以及一些亲戚陆续赶到。等大家吃喝热闹完,我和R便要赶回上海。R春节期间要上班,不能在我老家过春节。此外,因为是新女婿,若在我家过年,得被一家家亲戚邀请,喝酒吃饭——R肯定经受不住,所以只能逃了。
等我们回到上海,已是大年29,街头,店里都萧条得很,我们也并未为过年做任何准备——R向来没有年节的概念,此后每一年我们过年都是如此,简单无趣。然后年前或年后去公婆家住上一两天,除了吃饭,也无趣得很。
不过,R家倒是安静,似乎都安静得有些可怕。他们本来亲戚也不多,亲戚间又不太往来,好像往来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除了去教会聚会,公婆对生活似乎并无其他乐趣。教会的聚会也确实很多。一周大约一半的晚上都在聚会,此外,婆婆白天有时还得去探访。也难怪她很忙碌。我们回去时,一般只参加主日的聚会。但也是很辛苦,睡惯了懒觉,忽然间要6点起床,7点聚会,即使勉强去了,也是昏昏欲睡。再加上冗长的讲道,繁复的祷告,好不容易忍耐着坚持下来,心里又觉得既虚伪又辛苦。
除聚会外,公婆家的日常是这样的:每日一天3顿饭,午休晚休,其他闲暇时间,婆婆看看书,公公看看报,看看电视,日子过得如一潭死水般。而我们回去时,则被安排要去看望爷爷奶奶,外公。看爷爷奶奶比较随意,通常买上点东西,乘一个小时左右的公交车,到家了坐一坐,寒暄几句,就可返回。到看外公时,婆婆则比较紧张,早早地起床,吃早饭,数点要带去的东西,检查是否穿戴整齐。等转了好几趟车,到了萧山,老人家很是兴奋,先是拿出准备好的糕点,大家说上一会话,有时这个时候,住在不远的R的舅舅也会过来,继而陪老人家打牌——他那时虽八十多,但耳聪目明,头脑清晰,除了速度慢点,我们也并不需要特意让他。
打上两三个小时,老人有时会请一大家人出去吃饭。饭局上,大多是由舅舅做主角。后来R的表弟结婚了,舅舅就很少来了,出去吃饭也就少了。每回去看外公,还是一起打牌,公公烧中饭,中饭之后休息一会,再发一两小时,然后就匆忙返回。我们也算完成了任务。
对于回家,R很不情愿。那时,我很不能理解,因为和他相反,我还是很盼着回他家——那种从小没有的安舒是我羡慕的。有人嘘寒问暖,有人一天三顿饭很认真地烧给你吃,不用做什么,只需歇着。尽管单调无聊,但那是一个家的内容。我从小习惯了和父母聚些天便分离的生活,即使聚着,他们也时常是忙忙碌碌,邻居亲戚来来往往的,而和爷爷奶奶在一起的日子,孩子多农活多,即使吃饭,也鲜少大家坐下来一块吃的。
但R回到家,却像一只小鸟被关进了笼子,他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大多时间都在睡觉。有时我很有兴致,想着杭州大好风景,出去外面逛逛,但R的那副模样,又让我打退堂鼓。或者我想去见见几位好友,但公婆又各种不放心,R也极力反对,我只好作罢。后来在这样的婆家待久了,心里也竟有点生厌起来。
我们回杭的次数便越来越少了,和公婆之间的隔阂也是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