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最初是一个象形字。
一条身拱如桥、两端都长着头的巨虫,有角,大嘴张开——这就是甲骨卜辞中“虹”的形象。与刻在同一块龟甲上的文字相比,“虹”更象是一幅软体动物的简笔画,而很不象是一个方块字。
什么是虹?虹是大气中一种光的现象,即天空中的小水珠经日光照射和反射作用而形成的弧形彩带,由外圈至内圈,呈现红、橙、黄、绿、青、靛、紫七种颜色,出现在和太阳相对着的方向。
教科书给出如是答案。
但先民哪里知道这种科学道理,他们只看到雨后长空架彩桥,遂发挥无垠之想象力,认为“虹”是双头蛇或龙,有巨口,专门在雨后出来饮水。这就是商朝人造“虹”字的逻辑,他们在一块甲骨上刻下一行字:“有出虹自北,饮于河。”
商朝灭亡,西周建立。西周灭亡,进入了春秋时期。
“虹”字开始发生明显的改变。一条有尾巴的双头蛇取代了原来那条两端都长着头的巨虫,又增加了“申”来表示闪电,造出了一个左右结构的会意字。闪电之后有降雨,而“虹”是在雨后出现,新字形强调了“虹”和雨的关系。这是通行于秦国的籀文,也叫大篆。
晚些时候的秦国石鼓文又别出机杼,将双头蛇写作“虫”,又用“工”来表示其巨大,造出了“虹”字,一举奠定了后来的格局。需要注意的是,战国时期的诸侯国大多有自己的文字系统,但谁的拳头大,谁就说得算。秦朝建立了,然后……
东汉人许慎在他的著作《说文解字》(中国第一本字典)中注释:“虹,螮蝀(读作dì dōng)也。状似虫。”螮蝀是虹的别名。在许慎所处时代,甲骨文还埋在殷墟无人知晓,他只能从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字去推导“虹”之造字理由,所以用“状似虫”来想当然。
但民间传说还保留着先民造字时的全民想象。《山海经·海外东经》记载:“虹虹在其北,各有两首。一曰在君子国北。”文中之“虹虹”应为虹霓,所以“各有两首”。虹常见有主虹和副虹两种,如果同时出现,主虹位于内侧,副虹位于外侧,副虹称为“霓”。
《山海经》被公认是一部荒诞不经的奇书。该书作者不详,大体是战国中后期到汉代初中期的楚国或巴蜀人所作。也正因为如此,该书在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原本的风貌和许多珍贵的远古资料和信息,其关于“虹”的描述,与甲骨文字高度契合。
汉朝末年的著作《释名·释天》说“虹”:“其见每于日在西而见于东,啜饮东方之水气也。”一则明确了“虹”与“日”方位相对的概念,一则延续着先民“虹饮于河”的“常识”。
后者直到北宋真宗年间,还有人撰文力证之。《茅亭客话》云:“韦中令镇蜀之日,与宾客宴于西亭,或暴风雨作,俄有虹霓自空而下,直入于亭,垂首于筵中,吸其食馔且尽焉。其虹霓首似驴,身若晴霞状,公惧且恶之……旬余就拜中书令。”
想像一下,高朋满座之际,忽有暴风雨袭来,然后一只驴头窜入酒席上方,把吃的喝的一扫而光……画面太美,主人惊惧交加。幸好,虽然虹霓莫名其妙地长了只驴头,而且表现相当Low,但毕竟是个神属性,所以,它的出现表示吉兆降临,so,主人升了官。
文人记录风俗异闻,往往荒诞不经。
李鸿章在1896年到俄罗斯参加尼古拉二世加冕登基典礼,高尔基这样描写李鸿章在阿尔泰展览厅里的表现:“李鸿章在各色宝石陈列台前停住,小胡子直抖动。翻译官马上要求打开玻璃柜。而当启开那沉重的玻璃盖之后,这位中国老人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来,那衣袖好像自己会动似的,一下子滑向了胳膊肘,于是这只老朽不堪的铁青手臂上纤细的、留着长指甲的手指伸进玻璃柜,从一块白色大理石板上操起一枚巨大的绿宝石——这个展厅最珍奇的展品。李鸿章把绿宝石举到眼皮底下,来回瞧着,微微点了点头,便把那只拿着绿宝石的手藏到衣袖里去。”
高尔基亲眼所见吗?没有。据他说:“关于李鸿章拿走那颗大绿宝石的事,是法布里丘斯将军在彼得堡雷契金将军寓所亲口对我说的。”
这个桥段,很眼熟吧——这件事,我是在某个饭局上听某某说的……
书归正传。《茅亭客话》写下魔幻段子的几十年以后,北宋科学家沈括就戳穿了关于驴头的神奇意淫。
沈括在出使契丹途中,在赤峰市林西县看到了“虹能入溪涧饮水”的奇异景象,后来在《梦溪笔谈》中写到:“是时新雨霁,见虹下帐前涧中,余与同职扣涧观之,虹两头皆垂涧中。”他通过近距离观察,验证了同时代科学家孙彦先的观点:“虹乃雨中日影也,日照雨则有之。”
古人认为“雄曰虹,雌曰霓”,虹霓同时出现,则为“阴阳交”,类似于不正当男女关系。《幼学琼林》干脆说:“虹名螮蝀,乃天地之淫气。”
《诗经》中有一首《螮蝀》,就是专门讽刺女子私奔的诗歌:“螮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乃如之人也,怀婚姻也。大无信也,不知命也!”
诗歌的大意是说:彩虹出现啦,一个姑娘抛下父母兄弟和情郎私奔。这种行为令人不耻啊,谁知道她未来的命运会怎么样——一定很糟糕。
《诗经》一些篇章的题目后来都具有明显的指代意义,比如关雎表示求爱,蒹葭表示思念,桃夭表示喜庆,硕鼠表示贪婪,鹿鸣表示求贤,而螮蝀也成为私奔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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