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有一个风俗,我更倾向叫它陋习。“摸风”,也就是偷窃,和“望风”一词挺接近的。
“摸风”固然违法,可是对于好逸恶劳的年轻人来说,却是个一本万利的好行当。于是,无论怎么整治,都还是有很多社会青年前仆后继地涌入“摸风”业。
我听人说起过,那个家伙,算起来,他还算是我老师,在小学时教过我一学期数学。我想这应该是他最不愿意谈及的往事了。
01
他人长相英俊,皮肤白净,没有农村人特有的黝黑、矮实等印记。因为模样俊俏,他很讨周围的小姑娘喜欢。也许很多人因为这点羡慕过他,但现在来看,这简直就是上苍的诅咒,赋予你不错的容貌,并不是给你的恩赐,而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在九十年代的中学,就谈过几场恋爱的人应当是十分稀有的了。这恋爱来得轻巧,如春雨润物,感时而生,让他莫名地产生了一股优越感,觉得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世界以他为中心。
他因此顶撞了老师,即便他后来也做了一名教师。
他厌学了,他辍学了。
他在街道上结识了一帮社会青年,当然,他并不觉得这帮混混的行为正确,也没感到他们帅气。只是身在社会,你总得选择一份行当,不做学生,不去打工,就只能成为流氓。即便,你不想。
他迅速学会了抽烟,喝酒。
那时候的混混比现在更为猖獗,彼此间拉帮结派,学着电影里的场景,香炉插香,跪关公像,而后共饮一大碗酒,从此互相就称呼对方为兄弟了。
他认识的那伙社会青年,也想组成一个所谓的帮派,便要他入伙,喝结拜酒。他不肯,他感到恶心,不想和他们共用一个碗,喝他们的口水。
他愉快地被打了一顿。
02
我看过很多影视剧,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无论什么人,一旦多了,就会形成群体,而这个群体好像剥削机器,早时的我以为并没有什么益处,后来,才明白原来人是群居动物。
要饭的也得组成“丐帮”,不然就没有了生活保障。遇上麻烦,被人找茬,只能自认倒霉,而更可能连乞讨的好地段都被人占去,只能被赶到别处。
他在这条街上混不下去,这里不容他。
他想了很久,回去上学?他点起一根烟,吸了口,一段死白的灰掉下来,烟慢慢地缩短。他摇摇头,将烟头扔到地上,脚尖碾了下,还是决定另谋出路。
回到家。父母的两张脸像用了多年的砧板,平长,又刀痕密布。他不言,低头,拧着眉毛,轻轻到一张凳子上坐下,眼睛瞟向门外。门外边,有一个小鬼在爬树,小鬼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树叉上一个鸟窝,他爬上去了,伸出手要掏鸟窝,却够不着,小鬼又向前匍了匍,然后,身体一滑,扑通掉了下去。
他回过神来,扭头转向父母。父母神色缓和了些,开口了,要他去邻近的城市里打工,说已经为他拖关系找好了工作,有熟人会照应他的。他依旧不出声,一动不动,父母以为他不在听,叫了他一声,他身子一抖,木然地嗫嚅,知道了。算是答应了。
03
快过年了,在那座小城市里,他原本忙碌的工友都走光了,偌大的车间就剩下他一人。他点起一根烟,脚底下散落着十几个烟头,他摇了摇头。
在警局里,警察审问他砸车偷钱的细节。他说,能让他抽根烟吗?警察本就不高兴,过年的时候还得坚守岗位,拿着包烟重重地掷到他脸上,烟盒里的烟条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
他迟疑了会儿,随后俯身,捡起一根,问警察借火。警察打落了他手里的烟,重重地问,他作案过程。
他瞪了警察一眼,却是在心里。
他敷衍地应付着审讯。警察问一句,他回答几个字。
夜,冷,铁窗更寒。他听着外头震耳,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他眼前浮现出一串红色的鞭炮被点燃,噼里啪啦地炸开,碎屑迸溅到四面八方。外头又传来烟花升空绽放,只是他看不到烟,也见不到花。
他被保释出狱,他不敢抬头,父母凝望着他 ,说他瘦了,他心里回父母更老了。
他不知道的是父母花光了积蓄,与被偷的那人私了了。父母不知道的是,他到了工厂,干了一年,钱都被父母知会的那个熟人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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