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生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所以你叫明月。
小姑娘每次问爸爸自己名字由来的时候,爸爸总是宠溺得看着她,用带有自豪的语气这样对她解释。
“那我要是有哥哥的话不是要叫太阳?”明月问的很天真,但妈妈却皱了一下眉头轻声说“那天阴天,没有太阳。”
跟踪狂
待到明月长到七岁的时候,她已经出落得活泼又可爱,皮肤白净,薄薄的两片唇粉嫩嫩,精致的鼻子,鼻梁有些微塌,个头已经比同龄的男孩子半个头了,一双水灵的眼睛笑起来却不像她的名字,而是笑弯成一对初升的新月。
父母都是这个小城里普通的工人,他们工作的钢铁厂是这个小城唯一的支柱产业,也是这里人的骄傲,小城一半的人都在钢厂上班,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们的下一代会接替他们的这份骄傲。
小城不大,但是明月爸妈还是对明月管教很严,把她的活动范围限定在学校和家,生怕明月逃出自己的视线,总是要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所以刚升上小学二年级的明月最喜欢的就是在学校的时光,小伙伴们全都在学校里。
虽然放学的时候同学们纷纷相约回家后去哪冒险,或者去谁家写作业,而明月只能陪伙伴们嬉闹到学校门口,看到早已在学校门口等自己的爸爸或妈妈,明月心里会失落一下,但是想到明天上学还会见到班上的朋友,她还是会蹦蹦跳跳的跑过去,最后一下扑父母怀里问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
这一天,家里人都起的很早,明月揉着眼睛走出房间时妈妈已经穿好了衣服,而爸爸正在打开家门看样子是要去上班,看到明月他没有说什么,向妈妈点头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明月对着并没有多在意,只是奇怪妈妈为什么没有准备早饭。
快点穿衣服,我送你上学,路上给你买几个包子吃。 妈妈边弯腰系着皮鞋的搭扣一边对明月说。
今天的小城阴沉压抑,乌云卷积着乌云,阳光只能投射在云层上层,晕染的乌云又泛着橘色。
路上的行人也都步伐踟蹰,明月跟几个邻居叔叔阿姨打招呼,他们也只是嗯了一声或者点点头,此时半个城的人都各怀心事。
到了学校门口,妈妈对明月说,今天放学不来接她了,让她自己回家。明月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点点头。看似冷静,但心里已经炸开了花,妈妈破天荒的让自己回家,终于可以和小伙伴们放学玩一会了。明月高兴的想着和谁去哪玩,甚至连妈妈让她下课就回家的命令都没听到。
这一天的学校时间明月都很兴奋,上课的时候和同桌传纸条商量放学干嘛,课间和好朋友们扎堆讨论哪里好玩。
但是真到放学的时候仿佛一天的讨论都把要玩的都玩过了一遍,反而没了多大的兴趣,于是和三个同学相约一起回家,即使这样一路说说笑笑,也让明月感到无比的快乐。
除了……
校门口几十米远的一辆黑色小汽车。
这个工业小城平时也不缺汽车,但大多是运钢材的平板车,或者拉煤的大卡车,厂区间的交通车,货车中巴车也有,但是这样的小汽车就不常见了,虽然也是有了有些年限的捷达车。
一群小伙伴们说说笑笑的走出校门,朝着家的方向走,走到第一个路口,这辆车就停在路边,但是他们谁都没注意,依然打闹着跑过路口。
又走了快十分钟,穿过城中的一条穿城而过的臭水河,这辆车又停在了桥头,车内隐约坐着人。
送走了两个小伙伴,明月和一个住在楼下的小伙伴向家属楼的巷子跑着,谁先到家谁就赢,明月明显落后。
到巷子的拐角,跑在前头的孩子停了下来,明月开心的叫着,我要超过你了。
可是当她开到拐角她也停下了,那辆黑色车又 停在了窄窄的巷子口,旁边仅仅留出了一米多的空间。
这是明月通过反光的挡风玻璃看到了坐在驾驶座上的一个男人,那男人似乎也看到了明月,慌忙低下头。
明月对小伙伴小声说了句快跑,小伙伴以为比赛又开始了,于是又欢笑着从汽车边上跑过去,明月也紧跟其后,低着头从车旁边走了过去,等到走到车尾,也开始大步跑起来,快跑出巷子的时候,明月回头看了一眼,汽车已经亮起了尾灯慢慢开出了巷子,消失在视线里。
我赢了!我赢了! 小伙伴在楼下高兴的呼喊着。
可是明月却无动于衷,像失了魂一样,对刚才的车还是念念不忘。她打算到了家,跟爸爸妈妈讲一讲刚才的怪事。
明月和小伙伴各自告别,来到家门口,转动钥匙推开了门“爸妈,我刚才……”
话还没说出口,明月就感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爸妈分坐在桌子两旁,许久不抽烟的爸爸面前堆起了一小堆烟嘴,而妈妈也低着头叹气。
明月把今天黑色汽车的事藏在了心里没敢说出来,因为她今天学到了一个更为沉重的新词。
下岗……
人贩子
自从父母双双下岗以来,家里气氛就一直像团泥浆,浑浊又搅不动。明月也没敢提起那天的小汽车。
这两天每天早上都看不到爸爸,因为他一大早就要去劳动市场找工作,可是这次钢厂效益不好,下岗了一大批职工,像爸爸这样每天大清早就去劳动市场碰运气的人,挤满了市场的大门。
妈妈早早地为爸爸准备好早饭,再给明月留好早饭也出门了,她最近找了个钟点工的活计。
明月虽然可以每天自己上下学了,但是早已没了新鲜感。
学生们像小溪一样从各个路口,巷子汇聚到主干道上,默默地流淌,再倾泻到学校这个大湖泊。放学时再分流至各个支流,漫近沙丘洞穴。
明月也是这溪水中的一滴水,每天按部就班。
明月收拾起书本,背上包准备往家走,卫生委员喊了一声今天的值日生留下来做值日。明月看到黑板上有自己的名字,又把书包收回桌洞。
明月被安排拖地,这得等其他打扫完卫生同学都完成了才能拖,等到明月拖完地,班里也只剩两三个人了。
他们锁上教室,在校门口告别,分别往家走。
明月一个人走在巷子,夕阳把影子拉的很长,她低着头看着影子慢慢在地上移动,影子爬上对外路边的砂石堆,明月也爬上去再滑下来,影子爬上石桌凳,明月就绕开,影子爬上一个黑色小汽车的引擎盖,明月停下了。
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恐惧又突破了闸门。
黑洞洞的车停在黑洞洞的小路旁,明月心脏快跳出嗓子了,她只好硬着头皮低着头向前走。
还没走到车头,驾驶室的门开了,一只棕色皮鞋踏出车内,接着探出一个脑袋。
还没等那个穿棕色皮鞋的人走出车子,明月转身开始要逃跑,可是还没跑出两步就被身后的一直大手抓住了胳膊,这只手满是老茧,抓的明月胳膊生疼,同时也吓得她大叫起来,这一声尖锐的叫喊吓得身后的男人一震,明月感觉男人手上的劲小了,便用力甩胳膊,最终挣脱了男人的手。
这次明月没有再敢回头看,拼了命的跑,男人也可能被自己的叫喊吓住了,没有再追上来。
到家这一路上都没有停下来过,在黑洞洞的楼道里她更是两步并做一步,到了家里,父母都还没回来,她一进门就将门反锁,拉上了所有的窗帘,灯也不敢开,自己就蜷缩在小床的一脚,楼道里有轻微的脚步声都会吓的她捂住耳朵。
但是男人好像没有追出来过。
又过了很久,天已经黑了,明月听见上楼的脚步声,大门的开门声和关门声。
“天这么黑还关着窗帘,灯怎么不开。”是妈妈的声音。
明月怯生生的走出卧室,看到妈妈一下就扑到了怀里。哭着给妈妈说着今天的经历。
妈妈一开始还不信,但是看着明月哭的那么厉害,也不禁皱起眉头……
明月说累了,哭累了,在妈妈怀里睡着了。睡得时候还在吸着鼻子抽泣。
爸爸回来的时候,明月已经被妈妈抱到了床上睡着了。妈妈把爸爸拉到卧室,小声说了这件事,爸爸听了也只是抽着烟。
第二天星期六,爸爸妈妈都没有出去工作,在家里陪着明月。
铃铃铃……
铃铃铃……
中午的时候,家里的电话响了,爸爸接了电话。
嗯
我知道
不行
好的
绝对不行
好
爸爸面无表情的回答完电话,又点起了烟。
连抽了两只后,他来到明月卧室门口,此时妈妈正在看着明月写作业,爸爸说“明月,中午我和妈妈要出去看个朋友,你一个人在家听他写作业。”
妈妈刚眉头紧促想说话,爸爸看了妈妈一眼,她也就没说什么了。
明月眼角挂上了泪珠,可是看着爸爸,就又低头眼睛盯着书。
不到半个小时,爸爸妈妈准备出门了,明月扒着门框目送他们出门。门锁咔哒咔哒好几下,听见脚步声小了,楼道的门响了一声,明月已经跑到窗台看爸爸走到哪了,爸爸走在前头,妈妈不紧不慢的跟在爸爸身后,一直走到小区路的尽头,拐进了另一栋楼背后。
过一会,对面的那栋楼后面响了一声汽车发动声音
老朋友
窗外晚霞烧红了半边天,明月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爸妈的关门声才惊醒了明月。
妈妈来到明月身边安抚了还没睡醒的她,爸爸换好鞋子也走过来,把正要再次入睡的明月轻轻的抱起来,放在了她的小床上。
爸爸……
没事,睡吧
明月这一夜睡得很好,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睁开眼就闻到了久违的早餐味道,豆浆,油条,凉拌黄瓜,酱菜,爸爸已经坐在座位上夹起一个黄瓜送到嘴里,妈妈从厨房又端出了一碗豆浆,“快坐下,都给你都给你盛好了”爸爸边嚼边对明月说。
“不行,还没洗脸呢,快去洗脸”明月只好听妈妈的话去洗脸,走的时候对爸爸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爸爸也偷偷的用筷子指了指妈妈笑笑像是在说,还是听你妈的吧。
明月开到洗手池前,掬起一捧水扑到脸上,看着镜子里滴着水的脸,和昨天没什么不一样,和前天也一样,似乎是昨天睡得太甜,早晨醒来,前几天的事就像梦一样醒了,也过去了。
洗完就快来吃饭。
知道啦,妈
梦里我们认为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会在梦里哭,在梦里笑,即使躺在床上,我们也会蹬腿跳过悬崖,梦里失去的,醒来我们也会怅然若失,但渐渐的梦里的记忆就会淡忘,梦中的感受不见了。
明月经历的这一切也像是梦一样,发生过的痕迹慢慢被琐事抹平,生活渐渐回到了正轨,甚至更好。
爸爸用积蓄再加上他的一位老朋友借的钱买了一辆卡车跑长途,本来这位老朋友也给妈妈介绍了一个工作,但是爸爸执意让妈妈在家陪明月。每天上学下学妈妈也像以前一样都接送明月。
爸爸开车很辛苦,虽说是跑长途,但也没敢跑多远,一般就跑离小城一两天路程的地方,跑完一趟就在家陪明月一天,也算是休息。
就这样,一家人生活总算宽裕点了,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妈妈每天接送明月,爸爸只要能赶上周末在家休息就会带上一家子放松一下,有时一起看场电影,有时去放风筝,甚至有时一家子拉上货一起跑趟一天的短途,一家子在车上说说笑笑的,也缓解了爸爸平日一人跑车的疲倦。明月觉得这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圆缺月
转眼好多年过去了,这个钢铁小城在上次的下岗潮和转型失败中没能再恢复元气,不再有昔日的热闹和朝气,好在爸爸在老朋友的帮助下跑长途,使得家境变得好了起来,可是奇怪的是爸爸再也没提起过这个老朋友,明月也没见过这位热心的叔叔。
前些年家里换了新房子,不再住再破旧的厂区家属楼里,爸爸也换了更大的卡车,去年也把车租给了别人开,自己在家看着明月高考,明月也没有辜负爸爸妈妈的期望,考了很好的成绩,走出了小城,去了大城市上大学。
你要是想家了,想爸爸妈妈了,就抬头看看月亮,爸爸妈妈想你了也会看看月亮,因为你就是明月。
每当明月想家了,就会想起爸爸说的这句话。
这天晚上天气很好,明月自习完回到宿舍,倚着阳台栏杆,看着天上的星星,月亮则藏在一片云后面,只漏出半个脸,云后的月光勾勒出了整片云的形状,等风把云慢慢吹走后,一轮满月印在夜空。
明月看着这轮满月,想起了小时候爸爸对自己说的,你出生的时候,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所以你叫明月。
明月一时兴起,开到桌前打开了电脑,她打开了一个可以查询月相的网站,在网站查询栏上输入了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点了一下查询的放大镜图标。
明月看到查询结果愣住了。
您好,根据您查询的日期,当晚月相为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