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年少,关于释怀,2016年12月16日)
壹.北方少年
江南有些郁闷地看着左手边趴着打呼睡觉的男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真是,真是不像北方的少年啊。
数学老师明显已经注意到了这儿,粉笔头沿着抛物线准确无误地砸在男生头上。江北不耐烦地翻开书,埋怨似的撇了江南一眼。你又没让我提醒你,江南心里嘀咕着拿起橡皮把草稿纸上写满“江北”的字迹尽数擦去。
江南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有着南方姑娘特有的温婉秀气,从小到大虽说不上拔尖但也算优秀,名副其实的乖乖女。可是除了季悠没有人知道她向往着北方的大漠,哈尔滨荒白的冬季,内心深埋着萌芽的躁动。
所以当江北转学到这个南方小镇站在讲台上介绍自己是北方人时江南像是被点燃了,她主动举手让江北坐在她旁边,老师正愁怎么让男生尽快适应环境,顺水推舟同意了。后来病好返校的位子原主季悠追着江南大骂她见色忘义。
江北觉得身旁一脸冷清的女生有些过分的热情了,明明不善言辞却不停地向他介绍学校的情况,哪个窗口的饭菜好吃,哪个老师不好惹甚至什么时候上厕所可以避开拥挤的人潮,细细碎碎,如果他再自恋些估计会以为她对他一见钟情了。
其实不止他一个人会这么想,观察几天后,季悠乘着江北不在位子上鬼鬼祟祟地凑到了江南耳边,“你不会对那小子一见钟情了吧?”江南一脸诧异,“怎么可能,我就觉得他一北方人稀奇的很。”季悠揶揄她,“你看着人家的眼里都冒星星了。”她思索半晌认真道,“我会努力克制的。”
南方的冬天湿润而寒冷,一派萧条。江南朝着窗户哈了一口气,玻璃蒙上了一层水雾,北方现在大概已经下雪了吧?她出神地望着没发现江北慢慢靠近。“你干嘛呢?”男生带着睡意的朦胧声音随着一股热气钻进江南的耳朵,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擦掉窗户上的北字转过头来,“没干嘛你接着睡吧”,江北想逗她不成觉得无趣还真又趴了回去。
江南翻出物理练习册开始做电流那一节作业,身旁的少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江南画电路图的笔一顿,微微转过头看向熟睡的少年,眼神复杂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彼时距离江北转学过来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眉目清秀的少年不知何时染起了头发,额前奶白色的碎发不安分地竖着,他的肤色很白显得睫毛投影下的黑眼圈越发浓重。江南不由地靠近些,教室很安静她隐约能听到江北缓缓的呼吸声。
少年的睫毛颤了颤,似乎睡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地换了个姿势,吓得江南立刻挺直身板,手里的铅笔“啪嗒”一声断了,她回过神再看电路图——电源短路了。
江南依旧向往北方,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理由。
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临近,明年他们就要毕业了。江南垂着眼有些伤感,她这三年除了季悠江北和其他人都没有过多的交流,见面只是简单打个招呼,过客何必深交,但到底是三年同学总有些感情,又或许更多的是对迷茫一片雾霾般的未来的惶恐不安。
“将来你有什么打算吗?”江南没忍住,还是逮着刚睡醒的江北问了这个问题。
“那你呢?”江北揉着惺忪的睡眼想也不想反问到,就在他以为听不到回答的时候,身旁的女生开口了,
“我以后会去北方,不论哪个城市,只要是北方就行,然后写我遇见的北方故事。”
江北笑笑像是知道她会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北方是怎样的。”“我知道,”江南皱着眉。
“不,你不知道。”江北说得笃定,脸上挂着的笑没来由地让江南觉得陌生。
她想反驳,终究沉默。的确,她不知道,她只是在网络上罗列了许多有关北方的图片文章,买了许多关于北方的书籍明信片,就连她写的故事里所谓的北方也不过是她捏造的,怪不得江北看完她写的故事总是不说话,一个不存在的北方多可笑。她始终没去过一次北方。
“我也不知道北方是怎样的,”江北忽然开口打破怪异的沉默气氛,“我没去过北方”,他偏过头果然看到女生一脸愕然,“你别那么惊讶,我是北方人,可我从没说过我在北方长大。我的妈妈是南方人,从小我就和妈妈生活在南方。我的爸爸是北方人,他是个画家,不喜欢束缚。”江北说这些时语气平淡难得正经,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江南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他说她就听着,他不说她便不问。
江南哈着气从考场出来时发现空中竟然飘起了小片的雪花,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感受着落在掌心的微凉。不知道他现在在的地方下雪了没,雪花落在掌心几秒便融化了,江南微微握拳感觉空空的。
考试的前两周江北被勒令退学了。其实这是迟早的事,他这两年虽然没犯什么大事,但是染发顶撞老师之类是常事,在这所重点私立中学的确是个异类,班主任早视他为眼中钉。而这次期末考试的成绩会上报给市里,学校十分重视,一些拉低平均分又态度不正的人自然是不会留的,江北向来不安分,班主任找了个理由便劝退他了。只怕他还乐得清闲。
江南耿耿于怀的是他一声不吭地走了。季悠告诉她江北卷铺盖走人时她还在为江北整理复习用的笔记,等她急匆匆跑到校门口时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她气得大骂江北没良心冲着旁边的展览牌狠揣一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蹲下身眼泪便止不住地落在紧攥着的笔记本上,她矫情地想起一句话,
“关于喜欢你这件事,我全落俗套。”
春节的零点钟声准时响起,江南还是拨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张爱玲说“不爱是一生遗憾,爱是一生磨难”,至少要让他知道,她这样想。
江南屏住呼吸,嘟声很久后电话终于通了。“喂?”少年依旧懒散的声音通过电话线传进她的耳朵,江南的语速不由地变快,
“江北我是江南,你听我说,你还欠我一个告别不过在你还给我之前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以前我写的故事的男生里有一个染着奶白色的头发有一个爱和老师唱反调有一个爱睡觉他们都来自北方,他们都是你,所以……”我喜欢你。
烟花在空中绽放的声音盖过了少年特有的清冽嗓音,江南抬头看着在半空消失殆尽的烟火忽然平静了,电话那头的男生也没有再说话,她像是释怀般笑笑,
“江北,新年快乐。”
贰.南柯一梦
病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江母拎着保温盒进来时,江南正盯着手里雪花吊坠。
“想什么呢?”“没什么。”她回过神来接过江母递过来了饭菜,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突然梦到那么久之前的事,久到她已经想不起少年的模样。
江母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怪我安排你的生活……”,“没有。”江南喝着粥打断江母,这些话在她胃出血住院这段时间每天都要听一遍,喝完粥她看了江母一眼淡淡道,“我要出院。”
季悠打来电话时江南已经在火车站了,“什么?火车站?你要干嘛?刚出院就乱跑,又是你那变态上司派你出差?”季悠的嗓门越来越大了,江南抱歉地看了眼休息室里的人尴尬地把音量调到最小,
“没有,我把之前囤下的假都请了,一个月。”
“工作狂休假了?一个月你要去哪?阿姨知道吗?”
“北方,哪个城市都好。我没告诉她。”
季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江南和她母亲的关系一直很微妙,虽然从小她都听她母亲的,报哪个兴趣班,上哪个大学,选什么专业,甚至她现在这份工作也是得到她母亲许可她才上任的,但越是这样,江南对她母亲越是冷淡。季悠试探性问,“因为江北?”
“不是。”当初的事季悠是知道的,江南倒是没想到她这时会提起他。
其实那年春节江南在烟花爆竹声中还是听清江北说的话了,他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我不喜欢你。这么多年也没什么不释怀的了。
不论什么原因她都准备去一次北方。只是把计划提起了而已。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下次聊。”听见江南要挂电话,季悠知道是劝不了她了,“那你注意安全。”“嗯。”
江南拉起行李箱向站台走去,脚步轻快,有些急切。她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处有个染着棕褐色头发的人望着她,眼里满是诧异和溢出的喜悦转瞬又黯淡下来,然后熄灭手里的烟朝着反方向离开。
秋末冬初,火车轰轰驶出这座南方小镇。江南靠在窗户边认真地看着沿途的风景,包里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她看到母亲的来电显示干脆关机,耳根清净了许多。
对面五六岁的小女孩缠着年轻的妈妈一直问什么时候看得到雪,妈妈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笑说,等你睡一觉醒来。
江南偏过头,轻轻闭上眼。脑海的少年模糊的样子忽然清晰了,一脸笃定地说,“你根本不知道北方是怎样的”。她哑口无言却不甘心,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发誓似的,
“我会去北方,以初雪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