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假设全产共产主义成立的世界中,以一个“人”的角度拍摄的微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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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Br
第二十二章 对话
天空中飞舞着白色的团絮,轻轻地,蓬松着在灰蒙蒙的天空底随着风乱窜着。无数的柔形变幻着舞动。几只细碎的结晶凌空碰撞在一起,粘着了一同掉下去,或因碰撞破碎了,半截冰晶的六棱花贴在迎风的窗户上。屋子里的热气烘热了玻璃,使它消散去,化作一滴水落下。当这滴水渗进了窗沿积雪的丛时,干冷的风又使它凝固,渐渐地窗沿的冰棱成为了各处最坚硬者,玻璃的窗户散逸着热气,亦因固化的冰棱而难以打开。
白翼拿着水杯在阳台上刷牙,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坠落在这座灰色的城市。对面的屋顶上已积下厚厚的雪层,像是一排整齐松软的糯米团。他把阳台的门关好了,温热的空气还是分作几缕从门缝的各处渗出来,弥漫了整个阳台的空间。他只穿了一件夏装站在那里,屋里辰峰执意要打开暖气,结果集中供暖的效果如此优秀,对方也只披了一件外套等待冰箱里新制的雪糕。方场上有洁白的雪被,有早起的孩子们裹成了棉花包在上面滚动一般地玩耍,几个青年不怕冷地单薄着衣衫,为他们彻夜的杰作做着最后的修缮。司法厅门口高大的塑像被他们复制了一番,广场上对应的地点立起两只昂首高大的雪人,土豆变成了天平,利剑换成了一串大蒜系着一只苹果。
最好不要有人来打扰他们——含着牙膏的水有着薄荷的清香,他看着方场边灰黯的脏雪,车已不能通行,几只禁止的告示牌被风吹得歪着歪着就翻倒在地上。公司因为天气的原因放假了,一堆阅读的计划便安排进他的日程中。方场对面是拥有巨大廊柱阵列的国家图书馆,那些粗制滥造的花岗石雕像半掩在雪里,显得要比平时可爱许多。由于路程的方便每个星期他都要去那里抱一摞书回来。辰峰常因为这事指责他,但在浪费时间的说辞之余,他也会偶尔接受白翼的推荐拿一本书看看。
“白翼——电脑死了,你快过来——”白翼推开阳台的门,令他烦躁的热气扑面而来。他大概整理了一下自己就跑进了辰峰的房间里,果然,辰峰那只小巧轻便的电脑此时瘫坐在床头,屏幕上一片亮丽的幽蓝。“你又在折磨它了。”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几次,白翼把数据线的插头递给一脸歉意的辰峰,他为辰峰诸如此类的事故预留了一定空间,只要他不做什么恶意的事情,他很愿意以这样的方式帮到他。“那你坐在这边咯?”他坐在辰峰的床边,这一次他也带了些书本。辰峰在把暖气关上之后就回到了床上,他极有可能在被子里趴到中午。奶白色的睡帽从被子的顶端冒出来,在某处因头发鼓起了一角,他戳了下去,结果帽子又从另一边鼓起一只小包。
“呼啊!可以,完成了——”辰峰猛地一抽,把线缆从他的后颈拔了下来。“很疼的啊——”虽然本不应该有什么疼痛感,白翼还是感到相当的不快。他把书签夹进页中,辰峰已经换好了衣服,要把被子从他身下抽出来,“今天一会儿你和我出去一趟,嗯,大概要大半天的样子,中午留在外面,晚上也是——”手中的书被抽走了,整齐地堆放在窗台上。“去哪儿?——你应该早一些告诉我……”又是一个突然的邀请,他还不很适应和辰峰共同的生活。“你可以见见你的朋友啊,我觉得你们应该会成为朋友的——”整理好衣服以后,他被拉出了门。
他的……朋友?白翼不认为自己在这里有很多朋友。辰峰的话语往往有些奇怪,他应该还不认识他所指的另一个人。雪在无车的街道上飘着,辰峰却一定要在踩实又冻结的路面上跑动。呼,又摔了一跤——他摔下去的时候自己也会一起摔倒。他把辰峰从身上扶起来,刚刚辰峰摔倒在了自己的腰上,虽不至于折断,肌肉在限位附近跳跃地调整着,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欢迎二位——”他们停在一座门厅壮观的大楼前,与周围雪覆的灰色不同,大楼使用了蜡白的饰面石,风雪中显得高大而庄重。白翼在进入大门之前拍净了身上堆积的雪片,他莫名其妙地被人领着和辰峰一起在楼道里弯转,渐渐地他了解到这是一家与辰峰所属类似的公司,他们是来交流学习该公司新开发的产品,产品的名字叫德雅。
是叫“他”呢,还是叫“它”呢——白翼在人称上犹豫着。被邀请的是作为组长的辰峰,应该是允许同行一名其他人员,所以辰峰硬要把他从家里拉出来。他坐在一座烤瓷洁白椭圆形的房间里,有幸他被允许与德雅见面,经过介绍以后他对此比较好奇,白色的椅子上他坐得很端正。房间里空无一人,他等待着德雅的出现,期待着他会是什么模样。
“初次见面。你好,我是德雅——”德雅不是一个和他一样的实体,是使用了实体投影在身前出现的一个逼真的影像。“喜欢我这样的出场方式吗?”德雅的影像是从地面开始渐渐显露完全的,类似像素块堆积的效果使德雅像是逐渐构建出来的一样。
“你好,我叫白翼。很高兴见到你。”人称之争可以放在一边了,白翼倾向于使用“他”,因为对方也具有人形的外表。德雅有蓬松冰蓝的头发,和他类似蓝色明亮的眼瞳,偏瘦的身材;不过却是近乎瓷白富有光泽的皮肤,偏少许冷色,和房间的环境相当。他穿着像是幻想作品里实验服的衣装,像是特别要突出线条的优美,素白紧身的衣服上设计了几处随形的孔洞,从中露出形体柔软的腰。暴露的皮肤上嵌刻了设计的线条,与自己身上努力隐藏而不明显的皮肤接合缝有些类似,不过表现得有些夸张,有与眼瞳一色的微光从中透出来。是人们常说的科技感吗——德雅的外表设计得很精致,几排细小的散热窗恰到好处地设计在下颌侧、锁骨近颈的地方,右侧的眼眶下有一细条精简字形的序列码。一切都被精细地刻画,包括呼吸时唇启的微动,脉搏引起的颈侧难以察觉的光影的荡漾。他觉得有些不舒服,语音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太欢迎我啊……会让我有些伤心呢——”德雅也在影像中出现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和他同样的姿势,然后耸了耸肩,把瓷白光滑的嘴角弯下。“那么……可以允许我称呼你为‘翼’吗?你的名字很好听。”德雅重回到微笑里,抬起头来望着他。
“——不行!”白翼一直处在不知道在纠结什么的奇怪的状态中,这时突然舒展开表情,怒意地望着德雅。他的双睫微垂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样,“……抱歉,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有到我能允许你叫我‘翼’的程度。”白翼突然很在意自己的发型,手指按紧了发尖飞起的一角,想把它尽快压下。
“没事的,初次相识,难免会有些互相不理解的地方。听起来里面会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呢,介意告诉我一些吗?”德雅的微笑和他本身一样精美,他若有的目光像是把白翼钉住了一般,让他几乎不能动弹。
“有些……介意吧。”在这样的场景中他必须保持住微笑,“我们换个话题吧,也许这样会自然些……”
“好的,如果你希望的话——今天的天气很有趣呢,我还没太学会走路,应该会在这样的雪天里摔得很惨吧——”德雅微笑着,端坐在白翼的前方。
尽管他清楚地知道实际中时间只过了半个小时,主观上他认为这半个小时比在辰峰床边度过的一个上午还要漫长。没有人知道他和德雅为什么会聊到各种奇怪的地方。“你对现在的宗教环境有什么想法?”德雅仍然微笑着,似乎没有察觉到白翼的微笑后渐升的厌烦,“福音书上是禁止起誓的,那些教堂里却有司祭领着人们手按福音书起誓;他们的神对偶像崇拜极为禁止,可若他们的神假如不是神,即也是他们手制的偶像。这也许也给我们的政府以取缔教会的理由,但他们对待坚强的信徒使其放弃信仰的方式未免太残酷了些,他们用电——若是你,你会感到害怕吗——”
白翼受不了了,“你在使用托尔斯泰的观点*,这不是你的想法,你不太会有这样的想法——”他努力克制住放大音量的冲动,“……我不太想聊下去了,再见。”他站起身来,向白色柔洁的门口走去。“别走啊。我很令你讨厌吗——”德雅也从影像的座椅上站起来,又像是因为什么事情影像摔倒了。
“是……”白翼推开了门走出去,迟疑了一会儿轻轻地把门关上。他知道这么做会很伤德雅的心,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对做出的举动后悔了。同样指责的会也是自己吗?德雅只因为无法呈递体现自我的思想而被他指责,自己又何尝有过像人一样确切的思想——这又成了一个定义问题,和主观的希望。白翼捂着升温的前额跌在了走廊的长椅上,确认无碍以后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凌乱之中居然拔下了几丝淡金色的头发,自己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哈哈,看来我们的德雅还有很多改进的空间呢,看上去你那位朋友已经被德雅弄得快疯了——”走廊上传来一个陌生爽朗的声音,然后是辰峰关切的呼唤,“还好吗?出什么事了——”他感觉到对方姿态的示意,他放松了紧张的肌肉,把头靠在与辰峰侧下的肩上。“头晕。”他回复着,另一个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那么,白翼先生,请问关于德雅的事情有没有什么希望我们做出改进的意见呢——”
过了好一会儿白翼才离开辰峰的肩头坐起来,“他需要时间——”他在引用辰峰的观点,他自己从未有过相关的想法。“此话怎讲呢?当然你不必为刚才德雅做出的反应有所顾虑,他将不会在下一次见面时认识你,你对他将是一个新的面孔——”
“他需要被放进人中才会有人的感觉,只把他放在那间屋子里圈养是很难达到你们需要的效果的。”这会儿成了他自己希望说的话,德雅实在是一种过于临界的物品,他不知道该把他当作什么来看待。可要是抛去了赖以思维的区界与一重重定向,他又会彻底失去德雅的印象,他本就不能像人一样理解一只完整的苹果,他能看到的是各个视角拍摄的不同的图像,再把它们拼凑起来,组成一只苹果的形状。
可是他不能知道人是怎样看见一只苹果的,是否也只是想像粘接起来的片层,他也无法知道。白翼从长椅上站起来,他们应陌生人的邀请要去附近的一家餐馆一同用晚餐。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尚不成熟的产品直接投入市场吗?”陌生人加重了语气,似乎因白翼的话语感到不快,“这我们办不到啊,我相信若是你们,也不会愿意这么做吧?”
“是……”白翼把刀叉摆在餐巾上放好,这是一家高档的餐厅,服务员为他们摆上餐点,晚餐的主食是烤小牛胸肉排,黑色焦糊的烙线上精致地撒上了胡椒,为了衬显出肉排形体的优美,暗茶色的酱汁也淋得恰到好处。“可他……也许需要成长的机会吧……”他把矛盾丢开,矛盾又自己找了回来,白翼想在矛盾中至少找到些原因,晚餐快结束时他知道了,人的思维终究只能思考人,不能有能力容忍非人以人的区别存在。
“那下次就别带你那位朋友来了吧,也麻烦你告诉他一声,他说话太不检点了……”——走在返回的路上,他能感觉到辰峰的心情也不太好。矛盾与错误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他没有能力引起一个矛盾,只是他自己就是一个矛盾的存在。星星今晚在停止的落雪中给他以温柔,银白色夜的街道,一段还没有路灯点起只有夹道偶尔窗点的路,不算明亮但因晴朗隐约可见银河的星空,这本来会让他安心下来,在某处驻足发呆,感受一片宁静带给他愉悦的享受。但如今不能了,他只觉得失落,亦不是月初升底人影在闪光的路面独立的那种失落,人的情感不适合他。
——是我没有清楚地认识自己而一直有着什么不应该或不必要的幻想吗?晚上他插着数据线在辰峰身边做着他的主机,他把书放在一边,这样向辰峰问道。——不是啊,根据你的描述来看我觉得你认识得够清楚了,至少你愿意把它告诉我。不要去想它啦,不去想那些会让你变得轻松很多呢。辰峰漫不经心地回复着他,一会儿又和他聊起工作上的事情来。也很奇怪,聊到工作上时他就不再觉得有和德雅一起聊天时的那种尴尬了,也许是因为工作的话题是坚实的,建立在完备牢固的基础上,他可以方便地理解它们。
辰峰又在他不经意的时候硬生生地把插头拔了下来,拔得很重,这一次居然真的有剧烈的刺痛感传来。他检索了一会儿之前的记录,痛感每一次都会发生,只是他都没很在意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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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雅的话语中有一部分出自《复活》,但明显该语句受到了德雅与作者本人的曲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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