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他的时候,他住在协和医院胃肠外科的二十几楼,他坐在椅子上等待着医生查房,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只隔着一张床,我坐在那里,心里却为刚考完不久的护士资格证忧心忡忡,电视里放着新闻,我和他就那样坐着,全程没什么交流,只是走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他回应了一个字,好。
这是很平常的一次见面,我以为还会有很多次,至少这几年会是这样,可我再见他的时候,是参加他的葬礼。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你来不及回味细节,甚至来不及悲伤,它又要推着你向前走,甚至连停下来哭一场的时间都没有。
在我迄今为止并不漫长的人生里,好像所有的刻骨铭心的事情都发生在夏天,亲人的离开,从一个学校到另一个学校,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刚熟悉的公交路线到另一条未知的线路,连带的是一场又一场未知的旅途,毕业带来的告别,升学的手足无措和工作带来新的境遇,再加上炎热带来的焦灼情绪,让所有年轻的心反复焦灼又蠢蠢欲动,无知无畏但又不知所终。
所有的夏天里,最让我刻骨铭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高考,当交完数学卷子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后面考的再好都没有用了,也许是当时年少轻狂,没有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短暂的担忧一切又一如往常。而去年的夏天,却漫长的有些过分了。
2016,是我进入协和的第一年,所有的前辈告诉我们,第一年的生活就是十八层地狱,考试始终贯穿了我们的始终,对于和我一样的小伙伴而言,找到工作并不意味着可以释放所有的压力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而是强大的高压训练使我们无处脱身的恐慌。你能否成为一个拥有慎独精神的护士,独立完成工作?能否通过重重考验笑到最后?这些是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所有的问题每每在睡不着的深夜里无端放大,然后在不安与慌乱中被裹挟着向前。在我感性又文艺的细胞里,理性的思考解决问题我是很欠缺的,往往加上自己的主观情感经常适得其反,高强度的工作时间,阵发性的考试,我也一度崩溃过,后悔过,每每这个时候不断怀疑自己,质疑自己是否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没有一个答案可以在我乌云密布的头顶划开一道阳光倾泻的口子,我只能学着与它和解,然后一次又一次的跌倒,爬起,不断的总结经验教训里祈祷下次不要犯同样的错误,可是职场如战场,没有人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适者生存,这些残酷的规则虽然一定程度上束缚了我天马行空的思维,却毫不留情的指出了我所有的缺点与不足,让下一秒的成长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又是六月,我终于可以心平气和的写一篇文章来面对走出校门所发生的一切,学生时代的我们都曾沉溺于高考定终身的泥潭,十二年的寒窗苦读也最终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可我不知道的是,人生的考试扑面而来,只是,它不再受困于单调的考试与枯燥的学识。一路走来,我也遇到过几次自认为决定命运的夏天,它并没有午后心雨的清新,相反,它们闷热,苦旱,让人喘不过气,可是,没有一个夏天阻挡了我成为更好的人。
爷爷院子里的栀子花又开了吧,我曾经因为最后一次的见面惋惜懊悔不已,那个夏天我才发现新闻联播从此少了一位忠实的观众,可是我想,他终于和天堂的奶奶团聚,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
又一个夏天来了,我们一直在路上与过去挥手告别,可走的再远再快,不要忘记当初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