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又到了每周一的公司晨会时间,那天刚好轮到我做卫生,便比其他人提前来到了公司。正在我扫地的时候,秦总从二楼走了下来。于是我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只能见到她从楼上走下来,却从未看见她跟着别人一起往楼上走过。原来,她一直都是公司里第一个到的,也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即使阳哥在晚上给我吃小灶的时候,也是如此。
她微笑着走到我面前,好像很久也没见面一样地上下来回打探着我,说:“你们武经理这几天来过公司么?”
我竭力去回想着武姐最后一次出现时的画面,她只是来公司取走一个U盘而已,于是我说:“来过!帮着我们处理一些棘手的事。”
秦总看着我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我又解释道:“秦总,其实武姐挺能干的,对我们也很好。”
我话音刚落,她便说:“这些话不用你跟我说,不该你管的事就别掺和,我有我的安排。”
我一下子想起了那场可笑的演出,那一晚霍总似乎也对我说了一样的话,于是我赶紧合上了嘴巴,两眼盯着脚,因为秦总的目光像烈火一样刺眼。
她又说:“小南你还年轻,以后你也可能是一个老板,你也会有自己的手下员工。你可能会觉得我说的这些话很难实现,但你记住了,身为一个男人,想得到一样东西的时候,永远都比女人得到的途径简单!女人要想成功,就得把自己完完全全当成一个男人,小武她压根就没意识到这点,总以为自己是暴脾气千金小姐呢。”
秦总边说边往楼上走,二十五岁的我,被她说的这一番话震慑得哑口无言,只好继续闷头扫地,不断在脑中过滤。在她还有两层台阶就消失的时候,转身对我又说:“一会开会时你也上来一起听听吧。”
没过十分钟,大队人马陆陆续续赶到了公司,他们仍旧是直奔二楼而去。我估算着所有人都到齐了,抬眼看了下时间,离会议开始还有一分钟,于是便也拿起了笔和本子,满脸严肃地朝楼上走。孙师傅在后面叫住了我:“小南,你往楼上跑个什么劲?早上不是做完卫生了么?”
我转头看了看他,没说话,继续迈步走了上去。到了会议室后,阳哥朝我挑着眼皮,以为我找他有事,随后他看到我手里拿着他送给我的那个皮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富经理起初一直盯着手上的几页合同,过了一会放眼环顾四周,也发现了我的存在,皱了一下眉,又豁然满脸堆笑,向我伸出了拇指。
秦总端着一个紫砂茶壶走进了会议室,随手把门推了一下,门口坐着的一个人,立即上前接过了茶壶,并把门缓缓地关好。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站起了身子,有的人把自己的衬衣向下抻平,有的人忙着整理手上的资料,还有的人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扶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待秦总一步步走向会议桌最中间的位子坐下时,大家又都像刚才一样也跟着坐了下来。
秦总左手拖着茶杯,右手提着杯盖,伸着嘴唇,向里面嘬了一口热茶,那冒出来的热气,轻柔地飘在她鼻尖左右。她把茶杯撂下,嘴上似乎还回味着茶香,向外哈了一口气,把目光看向了大家。我感觉那两股火苗分外地旺盛,像是能一下子把别人的心烧干。会议室里没有一丝风吹草动,我只能听见有人在默默地咽了一下口水。
秦总开始讲:“今天就两个事,第一个事,在座的有人已经知道了,我要贷款两个亿,建一个新厂房。”
我能感觉得到,尽管大家都在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还是有不少人立刻躁动了起来,因为我听到了桌子下面有无数双脚在摩擦地面的声音。
秦总继续说:“这个新厂房,要成为全屿东城最大的纸张和印刷基地。现在纸厂的库存要翻三倍,印厂里所有的机器,卖掉旧的,添加新的,买之前我们没有的!你们谁有什么意见,尽管说,今天不说,明天就没机会了!”
富经理先开了口:“我支持秦总的想法!想要发展,就得大刀阔斧地干!不扩建厂房,不引进新设备,我们怎么和其他企业抗衡?我举双手同意!”
阳哥低着头,用笔在本子上胡乱画着大小不一的圈。我屏着呼吸,静静地等待着其他人发言。
这时,有一位厂里的老主任板着脸说:“我觉得,这一步迈得有些大吧!纸厂里的库存,有一部分还是好几年都没有卖出去的纸,印厂现在也没到忙得不可开交的地步,现在的厂房应该能应付下来目前所有客户的项目。”
秦总看着桌子上的一角,只是用耳朵去听,她点了点头,又看向大家,继续问:“其他人呢?”
富经理皱起了眉头,后背靠在了椅子上,伸手轻轻地把笔一撂,那笔在桌子上滚了两圈,笔尖正对着的一个快印店店长,他开口说:“我辈分小,只是谈一下我个人浅显的看法。说的对与不对,大家多多包涵。”
秦总回:“没事,说你的。”
那店长又咳嗽了一声,便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老祖宗传下来的话,不能不信。如果我们总是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往长远看,那我们就很难进步了。我们没有什么魄力,但秦总有!现在秦总带领我们一起前进,我感觉特别踏实,特别有干劲。我明白,有了新的厂房,新的设备,就等于有了新的目标,新的压力!但是,作为公司里的中层人员,我愿意给自己打气,愿意接受挑战!”
富经理伸出两只手,由慢渐快地拍起了巴掌,其他人随即也一同鼓掌,不一会,秦总用指尖点了几下桌子,大家又收起了掌声,再次安静下来。她望着斜对面的阳哥,说:“小阳,你们运营部有什么意见?”
阳哥抬眼看了一下秦总,又把目光转向富经理,随后便一直低头对着桌子说:“我们能有什么意见,跟着大家伙一块干呗,继续给大家服务,继续背黑锅。”
“不用你背了,看你挺累的,明天去纸厂报到吧!给我老老实实卖纸去。”秦总的话让我不自觉地瞪圆了双眼,心里面突然敲起一阵雷鼓,我看向阳哥,他好像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淡定地伸手摸兜里的烟盒,那烟盒刚露出一个角,他又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有塞了回去。
秦总站起了身子,绕着桌子外沿,缓缓地向阳哥走来,边走边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把你调到纸厂么?”
阳哥仍然不抬头地看着桌面,手上不停地摆弄着那支笔,回道:“不想知道,我明天去报到就是了。”
“那我就给你留个面子,你就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就行!”说完,秦总把一沓采购单甩在了阳哥的面前,然而我看到这些单据并不是我们厂的名字。
秦总继续责问道:“这些字,是不是你签的?”
阳哥嘟囔着嘴,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坐在一旁的我却难以置信,阳哥可是一天到晚都在接着公司电话的人,有那么多琐碎的事要他来处理,用他的话说,就是没完没了地给别人擦屁股。可现在阳哥却承认自己在外面揽私活!
秦总两手插着裤兜,继续站在那里说着:“你和小武是我一手带起来的,结果俩人一块干着吃里扒外的事,你知不知道,富经理把这些单子放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想了一晚上,自己的心肠还是太好了,不想看着你们走,你以后就在纸厂老老实实地给我待着,那有人管着你。还有那个小武,别让她在家里躲着了,她要是还打算继续吃我这碗饭,就去富经理的快印店干活去,从基层一点点再干起来!”
说完,秦总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富经理对阳哥语重心长地说:“小阳,犯错误没事,好歹咱们也共处这么长时间了,所以我求着秦总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能打心里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就好!”
秦总把话抢了过去,说:“行了,没什么可解释的,事已至此,你们俩啊,想继续干就干,不想干就赶紧给我滚蛋!我现在没功夫搭理这些破事,新厂房是一定得施行的,我已经签好合同了,贷款也马上就批下来,散会!”
那天,阳哥闷在办公室里一天都没有出来过,期间,秦总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她问我想不想当运营部的经理,我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想一想吧。她又说,当经理后工资是现在的两倍。我说,那我当。
富经理知道了这个消息后,马上又去找秦总谈,说他本来物色了一个人可以接替武姐和阳哥的位置,但被秦总回绝了。随后富经理又建议她不要让我这么快地上岗,先考察三个月,合格了再给我经理级别的待遇,秦总同意了。
然而,这些话都是在我辞职后才听秦总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所知道的一个剧本,是富经理当天找到我,说是他苦口婆心地向秦总推荐我当的经理,但秦总却执意要考察我一段时间。
那天下班后,我等所有人都走光了,便去阳哥的办公室里找他谈心。阳哥捂着头,侧脸用余光看着我,说:“你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吧!”
我说:“怎么可能,我知道你一定也有苦衷,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理解而已。况且,你是这个公司对我最好的人,当初我第一天来上班,就去那么远的地方送货,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最后是你把我从厂子接走的,我在心里会感激你一辈子。”
阳哥转过身来,两手扶着我的胳膊,说:“小南,以后这个部门就剩你自己扛着了,其他人都是酒囊饭袋的货,统统指望不上。你记住了,甭管别人怎么算计你,你的原则就是一切都以公司的利益为重,凡是你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选择的时候,你就想想我说的话,不让公司赔钱就对了。”
我眨了两下眼,平静地看着他,问:“阳哥,你以前不就是这么做的吗?”
他愣了一下神,把手松开了,我们谁都没再说话。安静的办公室里,只能听见电脑机箱的风扇,不停地在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