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章乱
觉明见九柳门突然出现,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肯定不是他们对手,自己在胸前布下符咒,故意引那姓古的打自己一掌,要以厌胜术废他一只手。只是他也没料到那姓古的掌力大得惊人,这一掌打得他晕头转向,五脏移位,一时竟爬不起来,若不是赫连奇挡住,自己多半要弄假成真,反而伤在那姓古的手上。他人躺在地上,见赫连奇死战不退,却不是那姓古的对手,加紧施法,以摩?罗迦剑在胸前先前被那姓古的打中的地方划过。原本不必划破自己的皮肉也能斩断敌人五指,只是心急之下,连自己胸口也划了道两分多深的伤口,仍然慢了一步。他心中又悔又恨,扶起赫连奇的头,道:“赫连兄。”
赫连奇抬起头,强自一笑,道:“道长……好生保护好莎……”话没说完,嘴里涌出一大口鲜血。那招破心锥已刺透他的身体,纵然卢扁重生,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他了。
觉明伸手合上了赫连奇的眼睛,喃喃道:“赫连奇,你当然是好汉子。”只是这话说了赫连奇也听不到了。他抬起头,盯着那姓古的,那姓古的见觉明眼中竟然杀气腾腾,心中一寒,暗道:“这小杂毛眼神如此凌厉。”念头未落,眼前又是一花,背心却感到一阵刺痛,觉明已如鬼魅般闪到他身后,摩?罗迦剑顶住他后心,喝道:“不要动手,我是火居道士,娶老婆、喝酒吃肉杀人,全不在话下的。”话虽然不无轻佻,语气却阴森森的满含杀气,又将短剑一顶,摩?罗迦剑剑尖没入那姓古的背心,已刺破他的皮肤。那姓古的五指已断,心知不是觉明对手,呆呆立着,不敢再动。
柳成也没料到觉明居然会是诈死,心道:“小牛鼻子还真了得,居然连厌胜术都会。”他冷哼一声,道:“大宝,你该知道怎么办。”
九柳门门主以下八人,分别以大宝至八宝相称。这姓古的名列第二,是九柳门副门主,只是他嫌大宝太过难听,求柳成不要这般叫他。柳成因这姓古的道术精强,也不忤其意。此时听得柳成这般叫他,这姓古的脸霎时变成一片灰白,道:“门主,属下明白。”他右手手指已断,秃掌猛地在胸前一拍,伤口的鲜血也淋漓四溅。
这一掌他是打在自己胸口的,觉明却觉得当胸被人重重打了一掌,闷喝一声,嘴角也流出鲜血来。但他平时随和,也从不敢生死相搏,此时愤于赫连奇被杀,却犯了倔性,死活不退,摩?罗迦剑仍然顶住那姓古的背心,心道:“糟了,原来九柳门也会这厌胜术!”
厌胜术乃是将他人精魂摄入一物,斩物即如斩人,只是这东西必要被那人碰过才行。先前觉明故意以胸口接那姓古的一掌,才以摩?罗迦剑用厌胜术在掌痕上划了道痕,一举将那姓古的五指斩断。但此时那姓古的用的分明也是厌胜术,每一掌击在自己身上,等如击在觉明身上一般。姓古的武功虽较觉明有所不及,掌力却比他强得多,觉明撑得两掌,只觉胸腹间说不出的难受,第三掌打下时,他心知再挡不住,摩?罗迦剑一下脱出那人背心,那姓古的第三掌却已落下,此时觉明已然放开,这一掌的力道大部都由那姓古的自己承担了,一掌下去,嘴里登时喷出一道血柱,人软软摔倒,觉明却也受了三分力,便是这三分力,已让他难受之极,如当胸被巨锤击过一下,胸口一甜,竟似要将五脏都吐出来。他心中骇然,暗道:“九柳门的人可真不要命。这一掌……这一掌当真厉害!他要做什么?”
那姓古的使这等招数,自是宁可两败俱伤,也不愿落在觉明手中当人质。这一掌下去,那姓古的已软倒在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觉明受伤亦复不轻,但见悟德被尸居余气七杀阵困住,眼看便要被柳成捉住。他心急如焚,暗道:“释真大师还来不来了?”正想着,却听得柳成喝道:“觉明,你真要宁死与我作对么?”
上次与竹山教死斗一场之后,他知道田元瀚对次女失踪之事绝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找到自己头上来。龙虎山是回不去了,龙莲寺释真大师对他甚为嘉许,觉明便想在那儿躲段时间,等风头过去了再做打算。龙莲寺地处偏僻,释真大师又为赈济灾民一事奔走四方,募化财物,觉明每天打座炼气,无所事事,倒也自得其乐。有一日释真突然回寺,带了个客人同来,乃是与释真并称为密宗三圣的乃囊寺亚德班钦大师的大弟子。释真向觉明说起一桩秘事,数十年前,亚德班钦大师的师弟入中原后形踪不明,这数十年来,同门上下都在寻找此人。一月前亚德班钦大师忽然在入定中见到师弟,说当年在闽中大同寺发现有妖魔出没,用尽全力将妖魔封住后,自己也为妖物所伤,丧生在大同寺中了。数十年过去,那妖魔力量越来越大,不日又将出现,请释真大师协力除魔。而此时大同寺住持悟德恰好也因当地灾荒,派人送信向释真求援。释真的大弟子无方年纪已然老迈,功力又不甚强,小弟子无念伤重犹未痊愈,因此想请觉明代为走这一趟,先行到大同寺查看虚实,自己随后就来。释真知道觉明甚是贪财,但将一万两白两交到他手上时却毫不犹豫,觉明感动之下,没口子答应。他的乱子是在湖广行省惹的,与闽中相隔万里,心想总不会有差错,哪里想到九柳门像是能未卜先知,先在这儿等着他,此事觉明直到此时还想不明白,到底九柳门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正在寻思,忽然听得悟德大叫道:“救救我!救救我!”已是平时声音。觉明吃了一惊,抬头看去,只见悟德胸口以下已没入土中,再过得片刻就要没顶。他知道一旦悟德被拖入泥中,便是释真在此也救不回来了,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张符纸,一口咬破了右手食指,在纸上飞快画了个太极图,往地上一拍,喝道:“日月翻覆,天地无形。风雷交激,借我神兵,雷部诸将急急如律令!”
符纸一按到地上,空中起了一道闪电,映得大殿中都一片惨白。柳成心中怒起,暗道:“该死的小杂毛,又要用幻术了。”他见过觉明施法,知道这小和尚功底不浅,却还不足以驭使如此巨大的雷电,多半又与竹林中一般是幻术吓人了,沉声道:“别理他!”可是话音刚落,却嗅到一股硫磺之气,这道闪电“哗”一声巨响,竟然将屋顶劈破了一个大洞,正落到柳成和二宝头顶。柳成大吃一惊,手一抖,黑伞急旋而上,但见这道闪电如金龙夭矫,正击中伞顶,仍然落下。他心知不好,双足疾弹,“砰”一声巨响,闪电已击中横梁。落下地来,定睛看时,只见横梁已断成两截,二宝与吉米两人都摔在一边,也不知生死。这横梁是用数尺见方的山木削成的,极其坚硬,竟然也被闪电劈断,那这闪电定非幻术了。柳成心道:“这小杂毛竟有这等本事!”可眼角瞟去,却见觉明面白如纸,嘴角带着血丝,也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柳成又惊又怒,喝道:“小杂毛,你不要性命了么?”
觉明微微一笑,道:“赫连兄是英雄好汉,小道……也不甘落后。”他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这个五雷血咒是他的禁术,勉强使来,已耗尽他的心力,一句话没说全,身子一软,瘫在一边。还不曾倒地,却觉得靠上一个软绵绵的身体,琳娜抢上来一把扶住他。琳娜抱住了他,哭道:“觉明先生,你要不要紧?”
她并不会中原武功,先前见赫连奇被穿心而死,心头已疼痛不堪,只觉都是自己的过错,此时觉明又倒在地上,更是伤心。觉明虽然筋疲力尽,一靠到琳娜身上,只觉幽香阵阵袭来,大为受用,纵然还有余力,也不肯坐起来,趁势靠得更紧一些。
柳成深谋远虑,将这事安排得稳稳当当,虽然当中节外生枝,出现了个色目少女,但吉米原本就心怀鬼胎,反是琳娜顺利解开了禁咒,将神奴放了出来。只是眼看功德圆德,觉明这小道士却横插一杠,以至功亏一篑。他两眼血红,恨不得一掌将觉明打为齑粉,举起手来喝道:“去阴间做你的英雄好汉吧!”哪知他手刚举起,边上忽的一个白影扑来,一把扼住他的咽喉,正是悟德。
觉明的五雷血咒虽然未能攻破尸居余气七杀阵,但这尸居余气七杀咒失了柳成和二宝住持,已困不住悟德了。悟德手足齐震,一把弹开那七具僵尸,从泥土中拔身而出。他虽然被神奴附体,但数十年苦修终非无功,脑海中仍有一分神智,见柳成举起手来,飞身过来,一把抱住柳成,那七具僵尸也跟着飞扑过来,二人七尸搅作一团。这尸居余气七杀阵是柳成布下,他自能驭使僵尸,虽被悟德扼住,却也不慌,一手顺势连变了三个手印,喝道:“疾!”只消缓得一缓,那七具僵尸又能将悟德擒下。可手印甫结,却觉真气不顺,手指处一阵剧痛,一个僵尸一口将他的手指咬断了一截。他大惊失色,还以为是觉明在做手脚,抬眼看去,觉明仍是委顿在地,倒是门外隐隐有个人影,远远地正向这里走来。
在催动这尸居余气七杀阵时,柳成已觉得与平时大不一样,这七杀阵的威力顶多只有平时五六分,与二宝两人一同住持,仍然未能将悟德拿下。那时他还以为这是因为大同寺大殿佛光充沛,邪术未能发挥之故。此时见到那人,他才省悟过来,这绝非是自己功底不济,而是另外有人布置下了埋伏。只是以他的本领居然未能及时发现,这人的本领实在高到难以想象。
大同寺竟然还会有这等高手么?他还没转过这念头,肩头却是一痛,悟德一口咬在了他肩上。柳成心中一空,只觉志向野心尽已成空,一咬牙,喝道:“九柳门中,唯死而已。天发杀机!”断喝之下,一掌猛地击在地上。这一掌力量大得惊人,大殿都似被震得晃了晃。连那姓古的本已半死不活,此时忽然浑身筛糠也似发抖,张口惊叫道:“不要!门主,不要啊!”
觉明心头一凛,想起了什么,从琳娜怀里一跃而起,叫道:“快逃!”但他刚站起,却觉浑身骨骼都似散了架,站也站不直,不要说逃了,耳边听得柳成还在厉声道:“……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他一咬牙,长剑忽地在自己与琳娜身周划了个圈,剑尖一带,从中又画了条曲线,已成太极图之形,道:“莎姑娘,不要动!”
柳成和悟德纠缠在一处,那七具僵尸正在乱撕乱咬,大殿中一片鬼哭狼嚎之声,只是柳成的声音仍然清清楚楚。琳娜听得心头发毛,道:“这是什么?”
“尸磷火术!”觉明的脸已凝重之极。其实这并不是竹山教的尸磷火术,乃是九柳门的九柳阴符鬼哭破。九柳门与竹山教同出一源,九柳阴符鬼哭破与尸磷火术相去无几,都是阴毒之极的招术,除了施术人,方圆数丈之内的活物尽皆无幸。柳成竟然在大殿上使出这门法术来,看来已有同归于尽之心。他自己若是要逃,恐怕还有两三分生机,但琳娜定会失陷在大殿里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他知道这一段《阴符经》念完,九柳阴符鬼哭破已成,大殿之内再无活物,便是此时逃出大同寺的僧侣,只怕一多半也会丧命。觉明画好这太极图,手印越结越快,嘴里爆豆一般念道:“水府神,水之精。驱雷电,运雷声。雷声发,震乾坤。黑猪吐雾,赤马喷烟,毒龙行雨,风伯导前。丁壬二将,水火之源。闻吾一召,急急如律令!”当中还夹着柳成的声音:“……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这是召水府咒。觉明知道自己若能抢在柳成之前念完咒语,还能有一分活路,因此念得快极。“令”字一落,他在地上所划剑痕忽然“嗤”一声腾起一道水汽,便如将他围在一个圆桶里。只是这水汽只腾上了两尺,忽地又降下了半尺,再升不上去。
觉明打了个寒战,双手结印,但手指也微微发抖。柳成的九柳阴符鬼哭破威力又大得惊人,自己力量枯竭,本领还及不得平时的一分。虽然明知此时再逃已经晚了,惊慌失措之下,还是恨不得抛下琳娜逃走。正在惊慌,忽然听得琳娜低声道:“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这主祷文是用拉丁文念的,觉明也听不懂,但只觉听到琳娜的声音,心中无限平安喜乐。他定了定神,扭头向琳娜微微一笑,心道:“莎姑娘也会点法术,我们当真是天生一对,死在一处倒也不枉……”
这时柳成厉声道:“天人合发,万化定基!”从那一大团人球中猛地冲出一阵碧火,地面便如涂过一层火油,极快地向四周扩散,到了觉明布下的剑圈,那层水汽一触即散。见到这等威势,觉明吓得面色煞白,他以为自己的召水府咒多少也能挡一挡,哪知竟似毫无用处,他一横心,将琳娜向身后一推,手上连变数个手印,只是那道绿火仍然迫上前来。
眼看就要到了觉明脚底,猛然间一物破空而来,正插在觉明跟前。那是一支禅杖,上面三个铜环不住振响,绿火一碰到禅杖,忽然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急速缩了回去。黑暗中,却听有人喝道:“快出来!”声音虽然平和,竟然隐隐有一丝惊慌。觉明一把揽住琳娜,急向门外冲出。到到门外,却见有个少年僧人站在门口,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叫道:“释真大师,你这老秃驴怎的来这么晚?再不来,我可要骂你了!”
这少年僧人身着月白袈裟,正是龙莲寺住持,号称密宗三圣之一的释真。觉明虽然尊敬释真,但方才生死一线,情急之下,还是骂了出来。释真也不以为忤,快步走到觉明身边,伸掌在觉明顶心一拍,道:“多谢你了。”
觉明被他一拍,登时又有了点精神。释真却踏上一步,站在大殿门口,高声道:“柳施主,南辕北辙万里,知回头时未晚,请出来吧。”
柳成在里面喝道:“释真,今日你密宗三圣齐来,姓柳的只怪自己学艺不精,余者不必多说了,哈!哈!哈!哈!”他连着笑了几声,释真双手合十,垂下头,喃喃道:“善哉善哉,道友,退后点吧。”
柳成笑声一落,大殿忽然发出一阵“吱吱”的响声,“哗”一声,大同寺地下便如有个巨兽翻动一般,大片屋顶纷纷崩塌。柳成心知纵然密宗三圣不取自己性命,此时受僵尸反啮,又为悟德所伤,定难再活,竟然连大同寺都给毁了。释真僧袍一展,在身前围起一堵无形气墙,将觉明和琳娜都护在身后。觉明看得面如土色,心道:“这柳成倒也刚烈……”